白话史记 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商君列传第八_全球最资讯

来源:个人图书馆-新用户4541Ay47 发布:2023-06-16 17:35:03
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王淑艳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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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这是仲尼弟子的一篇多人合传。在这篇列传中,有的人记述较详,洋洋洒洒一大篇;有的人记述简略,只有两个字的人名。本传主要记述了仲尼及其弟子的言语和行事。仲尼是我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虽然他“述而不作”,但他总结了前人的文化遗产并传授给学生,打破了贵族垄断教育的局面,首创私人讲学的风气,得以弟子三千,育有大贤七十。本传在记述之中,仍然保留了孔子与弟子的问答形式。

《仲尼弟子列传》主要取材于《论语》,并参以《春秋左氏传》等古籍。而《论语》是仲尼弟子和再传弟子辑录而成,有的一篇包皮皮括若干章,有的一章只记一件事或几句话,多是三言两语,点滴事件,没有繁复的文辞,很少有严整的结构;编纂语录并无伦次,更不着眼于人物、人物描写和性格特征。而《春秋左氏传》乃是编年之史,依时记事,人物事迹也必散漫于各处,支离破碎,难以集中。太史公囊括史料,分别为传,使其人物的精神面貌、性格特征赫然鲜明,人物事迹的来龙去脉亦清晰集中了。

譬如,子路的爱好、志气、性格、穿戴、为人,及其事迹,都集于一篇,使读者对该人的形象,从逞勇、凌人转变为懂礼、守义,从学习到出任地方长官,有一个完整的认识。特别是子路听到蒉聩与孔悝作乱,“闻之而驰往”。为平息暴乱,结缨而死的前后,突现了子路“食其食者,不避其难”的性格。

子贡的传记是一篇大文章。不仅事迹集中,而且形象刻划得鲜明生动,更富于文学色彩。田常作乱,子贡出游,指陈利害,道理奇特而切中要害。然后往返吴越之间,出谋划策,之晋,返鲁。所谓“子贡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充分展现了子贡口齿伶利,巧于辞令,胸中韬略和游说的才能。子贡此传,尽避被人指责为“与夫仪、秦、轸、代无以异也”、“迁之言、华而少实哉”,“迹近战国策士之风”,正说明了子贡出游的作用与价值。所谓的“华”,和“近战国策之风”,正说明本传的文彩,体现了太史公驾驭语言的功底。田常作乱,为转移视线,欲移兵伐鲁,孔子曰:“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三言两语,就突出孔子为保卫祖国,号召、激励弟子为国排忧解难的动人形象。而子贡的说辞,大起大落,纵横捭阖,语意贯通,间或排句、对偶、比喻、成语,如同长江大河,一泻千里,使子贡的形象鲜明生动。

【译文】

孔子说:“跟着我学习而精通六艺的弟子有七十七人”,他们都是具有奇异才能的人。德行方面突出的: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擅长处理政事的:冉有,季路。语言方面的:宰我,子贡。文章博学方面的:子游,子夏。颛孙师偏激,曾参迟钝,高柴愚笨,仲由粗鲁,颜回经常贫穷无所有。端木赐不接受命运的摆布而去经营商业,不过他推测的行情经常是准确的。

孔子所礼敬的人:在周朝是老子;在卫国是蘧伯玉;在齐国是晏仲平;在楚国是老莱子;在郑国是子产;在鲁国是孟公绰。他也经常称颂臧文仲、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出生的时间比他们都晚,不是同一时代的人。

颜回,是鲁国人,字子渊。比孔子小三十岁。

颜渊问什么是仁,孔子说:“约束自己,使你的言行符合于礼,天下的人就会称许你是有仁德的人了。”

孔子说:“颜回!多么德的人啊!吃的是一小竹筐饭,喝的是一瓢水,住在简陋的胡同里,一般人忍受不了这种困苦,颜回却也不改变自己的乐趣。听我授业时,颜回象个蠢笨的人,下课后考察他私下的言谈,也能够刻意发挥,颜回实在不笨。”“任用你的时候,就匡时救世,不被任用的时候,就藏道在身,只有我和你才有这样的处世态度吧!”

颜回才二十九岁,头发就全白了,过早的死去。孔子哭得特别伤心,说:“自从我有了颜回,学生们越来越和我亲近。”鲁哀公问:“学生中谁是最好学习的?”孔子回答说:“有个叫颜回的人最好学习,从不把怒火转移到别人身上,不再犯同样的过失。不幸的是寿命很短,死了,现在就没有这样的人了。”

闵损,字子骞,比孔子小十五岁。

孔子说:“闵子骞太孝顺啦!他侍奉父母,顺从兄弟,别人对他的父母兄弟夸赞他都没有非议的闲话。”他不做大夫的家臣,不要昏君的俸禄。

所以他说:“如果有人再来召我,我一定逃到汶水以北了。”

冉耕,字伯牛。孔子认为他有德行。

伯牛得了难治的病,孔子前去问候他,从窗户里握手住他的手,说:“这是命啊!这样好的人却得了这样的病,这是命啊!”

冉雍,字仲弓。

仲弓问如何处理政事,孔子说:“出门做事如同接待贵宾一样谦恭有礼,使用百姓如同承办隆重的祭典一样虔诚谨慎。这样,在诸侯的封国里任职,就没人怨恨你,在卿大夫的家邑里任职也不会有人怨恨你。”

孔子认为仲弓在德行方面有成就,说:“冉雍啊,可以让他作个卿大夫一样的大官。”

仲弓的父亲,是个地位卑微的人。孔子打比方说:“杂色牛生出红色的小牛,两角长得周正,即便你不想用它作祭品,山川的神灵难道会舍弃它吗?”

冉求,字子有,比孔子小二十九岁。作李氏家臣之长。

季康了问孔子说:“冉求有仁德吗?”孔子回答说:“有千户人家的城邑,有百辆兵车的采邑,冉求能够把那里的军政事物管理好。至于他仁德不仁德,我就不知道了。”季康子又问:“子路有仁德吗?”孔子回答说:“象冉求一样。”

冉求问孔子说:“听到应做的事情就立刻行动吗?”孔子回答说:“立刻行动。”子路问孔子说:“听到应做的事就应该立刻行动吗?”孔子回答说:“有父亲兄长在,怎么听到就能立刻行动呢?”子华感到这件事很奇怪,不解地说:“我大胆地问问,为什么问同样的问题而回答却不一样呢?”孔子回答说:“冉求做事畏缩多虑,所以我激励他。仲由做事有两个人的胆量,所以我要抑制他。”

仲由,字子路,卞地人。比孔子小九岁。

子路性情粗朴,喜欢逞勇斗力,志气刚强,性格直爽,头戴雄鸡式的帽子,佩戴着公猪皮装饰的宝剑,曾经欺凌孔子。孔子用礼乐慢慢地诱导他,后来,子路穿着儒服,带着拜师的礼物,通过孔子学生的引荐,请求作孔子的学生。

子路问如何处理政事,孔子说:“自己先给百姓作出榜样,然后才能使百姓辛勤地劳作。”子路请求进一步讲讲。孔子说:“持久不懈。”

子路问:“君子崇尚勇敢吗?”孔子说:“君子最崇尚的是义。君子只好勇而不崇尚义,就会叛逆作乱。小人只好勇而不崇尚义,就会做强盗。”

子路要听到什么道理,没有马上行动,只怕又听到别的道理。

孔子说:“只听单方面言辞就可以决断案子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崇尚勇敢超过我之所用,就不适用了。”象仲由这种性情,不会得到善终。”“穿着用乱麻絮做的破旧袍子和穿着裘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认为羞愧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的学问好象登上了正厅,可是还没能进入内室呢。”

季康子问道:“仲由有仁德吗?”孔子答说:“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可以让他管理军政事务,至于他有没有仁德,我就不知道了。”

子路喜欢跟随孔子出游,曾遇到过长沮、桀溺、扛着农具的老人等隐士。

子路出任季氏的家臣,季孙问孔子说:“子路可以说是人臣了吗?”孔子回答说:“可以说是备位充数的臣子了。”

子路出任蒲邑的大夫,向孔子辞行。孔子说:“蒲邑勇武之士很多,又难治理。可是,我告诉你:恭谨谦敬,就可以驾驭勇武的人;宽厚清正,就可以使大家亲近;恭谨清正而社会安静,就可以用来报效上司了。”

当初,卫灵公有位宠姬叫作南子。灵公的太子蒉聩曾得罪过她,害怕被谋杀就逃往国外。等到灵公去世,夫人南子想让公子郢继承王位。公子郢不肯接受,说:“太子虽然逃亡了,太子的儿辄还在。”于是卫国立了辄为国君,这就是卫出公。出公继位十二年,他的父亲蒉聩一直留在国外,不能够回来。这时子路担任卫国大夫孔悝采邑的长官。蒉聩就和孔悝一同作乱,想办法带人潜入孔悝家,就和他的党徒去袭击卫出公。出公逃往鲁国,蒉聩进宫继位,这就卫庄公。当孔悝作乱时,子路还有事在外,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赶回来。子羔从卫国城门出来,正好相遇,对子路说:“卫出公逃走了,城门已经关闭,您可以回去了,不要为他遭受祸殃。”子路说:“吃着人家的粮食就不能回避人家的灾难。”子羔终于离去了。正赶上有使者要进城,城门开了,子路就跟了进去。找到蒉聩,蒉聩和孔悝都在台上。子路说:“大王为什么要任用孔悝呢?请让我捉住他杀了。”蒉聩不听从他的劝说。于是子路要放火烧台,蒉聩害怕了,于是叫石乞、壶黡到台下去攻打子路,斩断了子路的帽带。子路说:“君子可以死,帽子不能掉下来。”说完系好帽子就死了。

孔子听到卫国发生暴乱的消息,说:“唉呀,仲由死了!”不久,果真传来了他的死讯。所以孔子说:“自从我有子仲由,恶言恶语的话再也听不到了。”这时,子贡正为鲁国出使到了齐国。

宰予,字子我。他口齿伶俐,擅长辞辩。拜在孔子门下以后,问道:“一个人的父母死了,守孝三年,时间不是太长了吗?君子三年不习礼,礼义必定会毁坏;三年不演奏音乐,音乐一定会败环。一年间,陈旧的谷子吃完了,新的谷子又成熟了,钻木取火的木材换遍了,守丧一年也就可以了。”孔子说:“只守丧一年,你内心安不安呢?”宰我回答说:“心安。”孔子说:“你既然感到心安理得,你就这样做吧。君子守孝期间,即使吃美味的食品,也感觉不到甜美,听到动听的音乐也感觉不到高兴,所以君子才不这样做呀。”宰我退了出去,孔子说:“宰予不是个仁人君子啊!孩子生下来三年,才能脱离母亲的怀抱。为父母守孝三年,是天下共同遵行的礼仪啊。”

宰予白天睡大觉。孔子说:“腐朽了的木头是不能雕刻器物的,腐秽的墙壁是不能够粉刷的。”

宰我询问五帝的德行,孔子回答说:“你不是问这种问题的人。”

宰我做齐国临菑的大夫,和田常一起同谋作乱,因此被灭族,孔子为他感到羞耻。

端木赐,是卫国人,字子贡。比孔子小三十一岁。

子贡口齿伶俐,巧于辞令,孔子常常驳斥他的言辞。孔子问子贡说:“你和颜回比,谁更加出色?”子贡回答说:“我怎么敢指望跟颜回相比呢?颜回听知一个道理,能够推知十个道理,我听说一个道理,也不过推导出两个道理。”

子贡拜在孔子门下求学以后,问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孔子说:“你象个有用器物。”子贡说:“什么样的器物呀?”孔子说:“宗庙里的瑚琏呀。”

陈子禽问子贡说:“仲尼在哪里得来这么广博的学问啊?”子贡说:“文王、武王的治国思想并没有完全丢掉,还在人间流传,贤能人记住它重要的部分,不贤的人只记住了它细枝末节,无处不有文王、武王的思想存在着。先生在哪里不能学习,又何必要有固定的老师!”陈子禽又问道:“孔子每到一个国家,一定了解到这个国家的政事。这是请求人家告诉他的呢,还是人家主动告诉他的呢?”子贡说:“先生凭借着温和、善良、恭谨、俭朴、谦让的美德得来的。先生这种求得的方式,或许与别人求得的方式不同吧。”

子贡问孔子说:“富有而不骄纵,贫穷而不谄媚,这样的人怎么样?”孔子说:“可以了;不过,不如即使贫穷乐于恪守圣贤之道,虽然富有却能处事谦恭守礼。”

田常想要在齐国叛乱,却害怕高昭子,国惠子,鲍牧,晏圉的势力,所以想转移他们的军队去攻打鲁国。孔子听说这件事,对门下弟子们说:“鲁国,是祖宗坟墓所在的地方,是我们出生的国家,我们的祖国危险到这种地步,诸位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呢?”子路请求前去,孔子制止了他。子张、子石请求前去救鲁,孔子也不答应。子贡请求前去救鲁,孔子答应他。

子贡就出发了,来到齐国,游说田常说:“您攻打鲁国是错误的。鲁国,是难攻打的国家,它的城墙单薄而矮小,它的护城河狭窄而水浅,它的国君愚昧而不仁慈,大臣们虚伪而中用,它的士兵百姓又厌恶打仗的事,这样的国家不可以和它交战。您不如去攻打吴国。吴国,它的城墙高大而厚实,护城河宽阔而水深,铠甲坚固而崭新,士卒经过挑选而精神饱满,可贵的人才、精锐的部队都在那里,又派英明的大臣守卫着它,这样的国家是容易攻打的。”田常顿时忿怒了,脸色一变说:“你认为难,人家认为容易;你认为容易的,人家认为是难的。用这些话来指教我,是什么用心?”子贡说:“我听说,忧患在国内的,要去攻打强大的国家;忧患在国外的,要去攻打弱小的国家。如今,您的忧患在国内。我听说您多次被授予封号而多次未能封成,是因为朝中大臣的有反对你的呀。现在,你要攻占鲁国来扩充齐国的疆域,若是打胜了,你的国君就更骄纵,占领了鲁国土地,你国的大臣就会更尊贵,而您的攻劳都不在其中,这样,您和国君的关系会一天天地疏远。这是您对上使国君产生骄纵的心理,对下使大臣们放纵无羁,想要因此成就大业,太困难啦。国君骄纵就要无所顾忌,大臣骄纵就要争权夺利,这样,对上您与国君感情上产生裂痕,对下您和大臣们相互争夺。象这样,那您在齐国的处境就危险了。所以说不如攻打吴国。假如攻打吴国不能取得胜利,百姓死在国外,大臣率兵作战朝廷势力空虚,这样,在上没有强臣对抗,在下没有百姓的非难,孤立国君****齐国的只有您了。”田常说:“好。虽然如此,可是我的军队已经开赴鲁国了,现在从鲁国撤军转而进兵吴国。大臣们怀疑我,怎么办?”子贡说:“您按兵不动,不要进攻,请让我为您出使去见吴王,让他出兵援助鲁国而攻打齐国,您就趁机出兵迎击它。”田常采纳了子贡的意见,就派他南下去见吴王。

子贡游说吴王说:“我听说,施行王道的不能让诸侯属国灭绝,施行霸道的不能让另外的强敌出现,在千钧重的物体上,再加上一铢一两的分量也可能产生移位。如今,拥有万辆战车的齐国再独自占有千辆战车的鲁国,和吴国来争高低,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险。况且去援救鲁国,是显扬名声的事情;攻打齐国,是能获大利的事情。安抚泗水以北的各国诸侯,讨伐强暴的齐国,用来镇服强大的晋国,没有比这样做获利更大的了。名上保存危亡的鲁国,实际上阻阨了强齐的扩张,这道理,聪明人是不会疑的。”吴王说:“好。虽然如此,可是我曾经和越国作战,越王退守在会稽山上栖身,越王自我刻苦,优待士兵,有报复我的决心。您等我攻打越国后再按您的话做罢。”子贡说:“越国的力量超不过鲁国,吴国的强大超不过齐国,大王把齐国搁置在一边,去攻打越国,那么,齐国早已平定鲁国了,况且大王正借着”使灭亡之国复存,使断绝之嗣得续“的名义,却攻打弱小的越国而害怕强大的齐国,这不是勇敢的表现。勇敢的人不回避艰难,仁慈的人不让别人陷入困境。聪明的人失掉时机,施行王道的人不会让一个国家灭绝,凭借这些来树立你们的道义。现在,保存越国向各国诸侯显示您的仁德,援助鲁国攻打齐国,施加晋国以威力,各国诸侯一定会竞相来吴国朝见,称霸天下的大业就成功了。大王果真畏忌越国,我请求东去会见越王,让他派出军队追随您,这实际上使越国空虚,名义上追随诸侯讨伐齐国。”吴王特别高兴,于是派子贡到越国去。

越王清扫道路,到郊外迎接子贡,亲自驾驭着车子到子贡下榻的馆舍致问说:“这是个偏远落后的国家,大夫怎么屈辱自己庄重的身份光临到这里来了!”子贡回答说:“现在我已劝说吴王援救鲁国攻打齐国,他心里想要这么做却害怕越国,说:"等我攻下越国才可以’。像这样,攻破越国是必然的了。况且要没有报复人的心志而使人怀疑他,太拙劣了;要有报复人的心志又让人知道他,就不安全了;事情还没有发动先叫人知道,就太危险了。这三种情况是办事的最大祸患。”勾践听罢叩头到地再拜说:“我曾不自量力,才和吴国交战,被围困在会稽,恨入骨髓,日夜唇焦舌燥,只打算和吴王一块儿拼死,这就是我的愿望。”于是问子贡怎么办。子贡说:“吴王为人凶猛残暴,大臣们难以忍受;国家多次打仗,弄得疲惫衰败,士兵不能忍耐;百姓怨恨国君,大臣内部发生变乱;伍子胥因谏诤被杀死,太宰嚭执政当权,顺应着国君的过失,用来保全自己的私利:这是残害国家的政治表现啊。现在大王果真能出兵辅佐吴王,以投合他的心志,用重金宝物来获取他的欢心,用谦卑的言辞尊他,以表示对他的礼敬,他一定会攻打齐国。如果那场战争不能取胜,就是大王您的福气了。如果打胜了,他一定会带兵逼十近晋国,请让我北上会见晋国国君,让他共同攻打它,一定会削弱吴国的势力。等他们的精锐部队全部消耗在齐国,重兵又被晋国牵制住,而大王趁它疲惫不堪的时候攻打它,这样一定能灭掉吴国。”越王非常高兴,答应照计行动。送给子贡黄金百镒,宝剑一把,良矛二支。子贡没有接受,就走了。

子贡回报吴王说:“我郑重地把大王的话告诉了越王,越王非常惶恐,说:"我很不走运,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又不自量力,触犯吴国而获罪,军队被打败,自身受屈辱,栖居在会稽山上,国家成了荒凉的废墟,仰赖大王的恩赐,使我能够捧着祭品而祭祀祖宗,我至死也不敢忘怀,怎么另有其他的打算!’”过了五天,越国派大夫文种以头叩地对吴王说:“东海役使之臣勾践谨派使者文种,来修好您的属下近臣,托他们向大王问候。如今我私下听说大王将要发动正义之师,讨伐强暴,扶持弱小,困扼残暴的齐国而安抚周朝王室,请求出动越国境内全部军队三千人,勾践请求亲自披挂铠甲、拿着锐利的武器,甘愿在前面去冒箭石的危险。因此派越国卑贱的臣子文种进献祖先珍藏的宝器,铠甲十二件,斧头、屈卢矛、步光剑、用来作贵军吏的贺礼。”吴王听了非常高兴,把文种的话告诉子贡说:“越王想亲自跟随我攻打齐国,可以吗?”子贡回答说:“不可以。使人家国内空虚,调动人家所有的人马,还要人家的国君跟着出征,这是不道义的。你可接受他的礼物,允许他派出军队,辞却他的国君随行。”吴王同意了,就辞谢越王。于是吴王就是调动了九个郡的兵力去攻打齐国。

子贡因而离开吴国前往晋国,对晋国国君说:“我听说,不事先谋划好计策,就不能应付突然来的变化,不事先治理好军队,就不能战胜敌人。现在齐国和吴国即将开战,如果那场战争吴国不能取得胜利,越国必定会趁机扰乱它;和齐国一战取得了胜利,吴王一定会带他的军队逼十近晋国。”晋非常恐慌,说:“那该怎么办呢?”子贡说:“整治好武器,休养士卒,等着吴军的到来。”晋君依照他的话做了。

子贡离开晋国前往鲁国。吴王果然和齐国人在艾陵打了一仗,把齐军打得大败,俘虏了七个将军的士兵而不肯班师回国,果然带兵逼十近晋国,和晋国人在黄池相遇。吴晋两国争雄,晋国人攻击吴国,大败吴军。越王听到吴军惨败的消息,就渡过江去袭击吴国,直打到离吴国都城七里的路程才安营扎寨。吴王听到这个消息,离开晋国返回吴国,和越国军队在五湖一带作战。多次战斗都失败了,连城门都守不住了,于是越军包皮皮围了王宫,杀死了吴王夫差和他的国相。灭掉吴国三年后,越国称霸东。

所以,子贡这一出行,保全了鲁国,扰乱了齐国,灭掉了吴国,使晋国强大而使越国称霸。子贡一次出使,使各国形势发生了相应变化,十年当中,齐、鲁、吴、晋、越五国的形势各自有了变化。

子贡擅长囤积居奇,贱买贵卖,随着供需情况转手谋取利润。他喜欢宣扬别人的长处,也不隐瞒别人的过失。曾出任过鲁国和卫国的国相,家产积累千金,最终死在齐国。

言偃,是吴国人,字子游。比孔子小四十五岁。

子游受业以后,出任武城的长官。孔子路过武城,听到弹琴唱歌的声音。孔子微微地笑了,说:“杀鸡何必用宰牛刀呢?”子游说:“从前我听先生说过:"有才德的人学了礼乐,就会涵养仁心,爱护人民;普通人学了礼乐,就会谨守法规,容易使唤。’”孔子对随行的学生们说:“诸位,言偃的话是对的。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孔子认为子游熟习文章博学。

卜商,字子夏。比孔子小四十四岁。

子夏问道:“"姣美的笑容妩媚动人啊,明沏的眼珠流动生辉啊,信佛洁白的生绡染上了绚烂的文彩’,这三句诗是什么意思?”孔子回答说:“绘画要先有洁白的底子,然后再彩饰图画。”子夏说:“是不是礼乐的产生在仁义之后呢?”孔子说:“卜商啊,现在可以和你讨论《诗经》了。”

子贡问道:“颛孙师和卜商那一位更强些?”孔子说:“师么,有些过分,商么,有些赶不上。”子贡说:“那么颛孙师好一些吗?”孔子说:“过分和赶不上同样是不完美的。”

孔子对子夏说:“你要立志作个有才德的读书人,不要作浅薄不正派的读书人。

孔子逝世后,子夏定居河西教授学生,成了魏文侯的教师。子夏的儿子死了,把眼睛都哭瞎了。

颛孙师,是陈国人,字子张。比孔子小四十八岁。

子张向孔子学习求取辟职俸禄的方法。孔子说:“多听人家说,对疑难未解的,不要妄加评论,其余有把屋的要谨慎地说出,能少犯错误;多看人家行事,对疑难未解的,不要妄加行动,其余有把握的要谨慎地行动,能减少懊悔。说话的错误少、行动的懊悔少,你要求取的官职俸禄就在里面了。”

有一天子张跟随孔子在陈国和蔡国之间的被围困,子张问怎样才能处处行得通。孔子说:“说话要忠诚信实,行为要真诚恭敬,即使在南蛮北狄也行得通;说话不忠诚信实,行为不真诚恭敬,即使是在本乡本土,能行得通吗?站着的时候,就象"忠信笃敬’几个字呈现在眼前;坐在车上,就象"忠信笃敬’几个字挂在车前的横木上,做到这种地步之后,就到处行得通了。”子张就把这些话写在束腰的大带子上。

子张问:“读书人怎样做才可以叫通达了呢?”孔子说:“你所说的通达,是指的什么呢?”子张回答说:“在诸侯的邦国中一定要有声望,在卿大夫家里也一定要有声誉。”孔子说:“这是声望,不是通达。所谓通达,应当是立身正直而好义,审度别人的言论,观察别人的表情,时常想着谦恭退让,这样,在诸侯的邦国和卿大夫的封地一定能够通达。所说的声望,外表上好象追求仁德的样子,而实际行动上却违背仁德,自己要安然处之,毫不怀疑,这样的人在诸侯的邦国和卿大夫的封地一定能取得名望。”

曾参,是南武城人,字了舆,比孔子小四十六岁。

孔子认为他能通达孝道,所以传授他学业。他撰写了一部《孝经》。他死在鲁国。

澹台灭明,是武城人,字子羽。比孔子小三十九岁。

他的体态相貌很丑陋。想要事奉孔子,孔子认为他资质低下。从师学习以后,回去就致力于修身实践,处事光明正大,不走邪路,不是为了公事,从来不去会见公卿大夫。

他往南游历到长江,追随他的学生有三百人,他获取、给予离弃、趋就都完美无缺,他的声誉传遍了四方诸侯。孔子听到这些事,说:“我只凭言辞判断人,对宰予的判断就错了;单从相貌上判断人,对子羽的判断就错了。”

宓不齐,字子贱。比孔子小三十岁。

孔子谈论宓子贱,说:“子贱真是个君子啊!假如鲁国没有君子,这个人又从哪儿学到这种好品德呢?”

子贱出任单父地方长官,回来向孔子报告,说:“这个地方有五个人比我贤能,他们教给我施政治民的方法。”孔子说:“可惜呀!不齐治理的地方太小了,要是治理的地方大就差不多了。”

原宪,字子思。

子思问什么是耻辱。孔子说:“国家政治清明,可以做官领取俸禄,却不能有所见树。国家政治黑暗,做官领取俸禄,却不能独善其身,就是耻辱。

子思说:“好胜、自我夸耀、怨恨、贪欲都没有显现出来,可以算是做到了仁了吗?”孔子说:“可以说是难能可贵了,是否算是做到仁,那我就不知道了。”

孔子逝世以后,原宪就跑到低洼积水、野草丛生的地方隐居起来。子贡做了卫国的国相,出门车马接连不断,排开丛生的野草,来到偏远简陋破败的小屋,前去看望原宪。原宪整理好破旧的衣帽,会见子贡。子贡见状替他感到羞耻,说:“难道你很困窘吗?”原宪回答说:“我听说,没有财产的叫做贫穷,学习了道理而不能施行的叫做困窘。像我,贫穷,不是困窘啊。”子贡感到很惭愧,不高兴地离去了,一辈子都为这次说错了话感到羞耻。

公冶长,是齐国人,字子长。

孔子说:“公冶长,可以把女儿嫁给他,即使他在囚禁之中,并不是他的罪过。”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南宫括,字子容。

南宫括问孔子说:“羿擅长射箭,奡擅长荡舟,他们都不能够善终;禹、稷亲自耕种而为什么能得到天下呢?”孔子不回答。南子容退出后,孔子说:“这个人真是个君子啊!这个人崇尚道德啊!”孔子评论他说:“国家政治清明,他会被任用;国家政治黑暗,他也不会遭受刑罚”。他把“白珪之玷”的几句诗再三吟诵,孔子就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公皙哀,字季次。

孔子说:“天下的读书人没有善行,大多数作了卿大夫们的家臣,在都邑作官,只有季次不曾出来作官。”

曾蒧,字皙。

他陪着孔子,孔子说:“谈谈你的志趣。”曾蒧说:“穿着刚做好的春装,和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子,在沂水里洗个澡,在祈雨台上吹吹风,唱着歌回来。”孔子听了,长长地叹息说:“我赞成曾蒧的志趣啊!”

颜无繇,字路。颜路,是颜回的父亲,父子俩曾先后在孔子门下求学。

颜回死了,颜路贫穷,请求孔子把车子卖掉安葬颜回。孔子说:“孔鲤不论是有才华或没有才华,但对我们来说都是自己的儿子。孔鲤死了,只有内棺,没有外椁,我不能卖掉车子徒步走路给他买椁,因为我曾经位居大夫行列,那是不可以徒步行走的。”

商瞿,是鲁国人。字子木,比孔子小二十九。

孔子把《易经》传授给商瞿,商瞿传给楚国人?臂子弘,子弘传给江东人矫子庸疵,庸疵传给燕国人周子家竖,周竖传给淳于人光子乘羽,光羽传给齐国人田子庄何,田何传给东武人王子中同,中同传给菑川人杨何。杨何在汉武元朔年间,因为研究《易经》出任子当朝的中大夫。

高柴,字子羔。比孔子小三十岁。

子羔的身长不足五尺,在孔子门下学习,孔子认为他很愚笨。

子路派子羔担任费邑的长官。孔子说:“这是残害人家的子弟!”子路说:“那里有人民百姓。有祭祀土神和谷神的庙宇,为什么一定要读书才叫做学问呢?”孔子说:“所以我厌恶用花言巧语谄媚的人”。

漆雕开,字子开。

孔子叫子开去做官,子开回答说:“我对作官还没有信心。”孔子听了很高兴。

公伯缭,字子周。

子周在季孙面前说子路的坏话,子服景伯把这件事告诉了孔子并且说:“季孙本来就有了疑心,可是我还有力量杀死公伯缭,把他的尸体陈放在街头示众。”孔子说:“正道能够行得通,那是天意,正道废弃不能施得,也是天意,公伯缭对天意又能怎么样呢?”

司马耕,字子牛。

子牛话多而性情急躁。他向孔子问仁德,孔子说:“有仁德的人,说话很谨慎。”子牛又问:“说话很谨慎,这就可以算是仁德吗?”孔子说:“做起来很困难,说起来能不谨慎吗!”

子牛问怎样才算是君子,孔子说:“一个君子既不忧愁,也不畏惧。”他接着问:“不忧愁,不畏惧,这就可以算是君子吗?”孔子说:“自我反省,内心无愧,有什么忧愁,有什么畏惧的呢!”

樊须,字子迟。比孔子小三十六岁。

樊须向孔子请求学种庄稼,孔子说:“我不如老农民。”又请求学种疏菜,孔子说:“我不如老菜农。”樊迟退出后,孔子说:“樊须,是个志向浅薄的小人啊!统治者提倡礼义,百姓就没有人敢不敬;统治者诚恳信实,百姓就没有人敢不说真情实话。如果能这样,那么四方的百姓就会背负着包皮皮裹着的孩子前来投奔,哪里用得着自己种庄稼。

樊迟问什么是仁德,孔子说:“爱所有的人!”又问什么智慧,孔子说:“了解人。”

有若,比孔子小四十三岁。有若说:“礼的应用,以恰到好处为可贵。过去圣明的君王治理国家的办法,最高明的地方就在这里;小事大事都按照这一条原则去理,有时就行不通;但是只知道和的重要而一味地追求和,而不用礼去节制它,也是不可行的。”有若又说:“所守的信约要符合于义,这约言就能经得起实践的检验。恭敬要符合礼,就能避免耻辱;依傍那些不失为亲近的人,也就可靠了。”

孔子逝世以后,学生们都很怀念他。有若长得很象孔子,学生们共同拥戴他当教师,就象当年侍奉孔子一样对待他。有一天,学生进来问他说:“从前先生正要出行,就叫同学们带好雨具,不久果真下起雨来。同学们请教说:"先生怎么知道要下雨呢?’先生回答说:"《诗经》里不是说了吗:月亮依附于毕星的位子上,接着就会下大雨。昨天夜里月亮不是宿在毕星的位子上吗?’有一天,月亮又宿在毕星的位了上,却没有下雨。商瞿年纪大了还没有儿子,他的母亲要替他另外娶妻。孔子派他到齐国去,商瞿的母亲请求不要派他。孔子说:"不要担忧,商瞿四十岁以后会有五个男孩子。’过后,果真是这样的。请问先生当年怎么能够预先知道是这样的呢?”有若沉默无以回答。学生们站起来说:“有先生,你躲开这儿吧,这个位子不是您能坐的啊!”

公西赤,字子华。比孔子小四十二岁。

子华出使去齐国,冉有为他的母亲向孔子请求粮食。孔子说:“给他一釜。”冉有请求增加,孔子说:“那就给他一庾。”,冉有给了她五秉粮食。孔子说:“公西赤到齐国去,坐的是肥马拉的车子,穿的是又轻又暖的裘皮衣裳。我听说,君子救济紧急需要的穷人而不是为他增加财富。

巫马施,字子旗,比孔子小三十岁。

陈司败问孔子说:“鲁昭公懂礼吗?”孔子说:“懂礼。”孔子出去后,陈司败向巫马旗作了个揖说:“我听说君子是不偏私袒护的,莫非君子也会偏私袒护?鲁昭公娶来吴女作夫人,给她起名叫她孟子。孟子本姓姬,避忌称呼同姓,所以叫她吴孟子。鲁君要是懂得礼仪,那还有谁不懂得礼节呢?”巫马施把这些话转告给孔子,孔子说:“我真幸运,如果有了过失,人家一定会知道。作臣子的不能说国君的过错的,替他避忌的人,就是懂礼啊。”

梁鳣,字叔鱼,比孔子小二十九岁。

颜幸,字子柳,比孔子小四十六岁。

冉儒,字子鲁,比孔子小五十岁。

曹,字子循,比孔子小五十岁。

伯虔,字子析,比孔子小五十岁。

公孙龙,字子石,比孔子小五十三岁。

从子石以上三十五人,他们的年龄、姓名和受业经过、事迹都能明显地见么文字记载。其余的四十二人,没有年龄可考,也没有文字记载的记在下面:

冉季,字子产。

公祖名兹,字子之。

秦祖,字子南。

漆雕哆,字子敛。

颜高,这字骄。

漆雕徒父。

壤驷赤,字子徒。

商泽。

石作蜀,字子明。

任不齐,字选。

公良儒,字子正。

后处,字子里。

秦冉,字开。

公夏首,字乘。

奚容箴,字子皙。

公肩定,字子中。

颜祖,字襄。

鄡单,字子家。

句井疆。

罕父黑,字子索。

秦商,字子丕。

申党,字周。

颜之仆,字叔。

荣旗,字子祈。

县成,字子祺。

左人郢,字行。

燕伋,字思。

郑国,字子徒。

秦非,字子之。

施之常,字子恒。

颜哙,字子声。

步叔乘,字子车。

原亢,字籍。

乐欬,字子声。

廉絜,字庸。

叔仲会,字子期。

颜何,字冉。

狄黑,字皙。

邦巽,字子敛。

孔忠。

公西舆如,字子上。

公西葳,字子上。

太史公说:“后世学者们都称述孔子门下七十位门徒,赞誉他们的人,有的超过了他们的实际,诋毁他们的人,有的损害了他们的真实形象。”总之,谁都没有看到他们的真实相貌,而议论品评。孔门弟子的生平事迹还是孔氏古文接近真相,关于孔子门下弟子们的名字、姓氏、言行等情况,我全部取自《论语》的弟子问答,编次成篇,有疑问的地方就空缺着。

【原文】【注解】

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①,皆异能之士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语:宰我、子贡。文学②:子游、子夏。师也辟③,参也鲁④,柴也愚⑤,由也喭⑥,回也屡空⑦。赐不受命而货殖焉⑧,亿则屡中⑨。

①受业身通者:接受教育身通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的人。受业,从师学习。七十有七人:即七十七人。有,用在整数与零数之间,相当于“又”。②文学:指文献,是孔门四科之一。③辟:偏激。④鲁:迟钝。⑤愚:愚笨,憨直。⑥喭(yàn,雁):粗鲁,卤莽。⑦屡空:经常空匮,贫穷得一无所有。⑧不受命:不相信什么天命。货殖:经商。⑨亿:同“臆”。推测,揣度。中(zhòng,仲):符合,适合。按从“德行”到段末,见于《论语·先进》,唯句序略有不同。

孔子之所严事①: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于齐,晏平仲;于楚,老莱子;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数称臧文仲②、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皆后之,不并世③。

①所严事:所礼敬的人。严,礼敬。事,奉事。②数:屡次。称:称颂,赞许。③不并世:不在同一时代。

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少孔子三十岁①。

颜渊问仁②,孔子曰:“克已复礼③,天下归仁焉④。”

①少:年纪轻。这里是“小于”的意思。②仁:古代儒家一种含义广泛的道德范畴。孔子言“仁”,包皮皮括恭、宽、信、敏、惠、智、勇、忠、恕、孝、悌等内容,其核心是指人与人的关系问题;要亲善,要爱人。这是孔子的最高道德标准。③克已复礼:约束自己,使言行符合于礼。复,返。④归仁:称之为仁。归,称赞,称许。仁,仁德,仁人。按“颜渊问仁”见于《论语·颜渊》。

孔子曰:“贤哉问也!一箪食①,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②,回也不改其乐。”“回也如愚③;退而省其私④,亦足以发⑤,回也不愚。”“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①箪(dān,丹):古代盛饭的圆形竹器。②堪:忍受,经得起。按“贤哉回也”云云见于《论语·雍也》。③回也如愚:颜回听孔子授业,沉默而思考,象个愚笨的人。④省:察看,考察,犹今语之“反思”。⑤发挥,阐发。按“回也如愚”云云见于《论语·为政》。与原文微有不同。

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①。孔子哭之恸②,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饼③。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④。”

①蚤:通“早”。②恸:极度悲哀。《论语·先进》篇云:“颜渊死,子哭之恸。”③贰饼:再犯同一过失。贰,再,重复。④亡:通“无”。按“鲁哀公问”云云见于《论语·雍也》,唯“今也则亡”后省“闻好学者也”句。又《先进》篇有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事,孔子回答倒与此同。

闵损字子骞。少孔子十五岁。

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①。”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②。“如有复我者,必在汶上矣。”③

①间:离间。这里是挑剔、非议的意思。昆弟:同母所生的兄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别人对于他父母兄弟夸赞他的话都无可非议。这说明闵子骞确实是孝,所以孔子才称许他“孝哉”。这两句话见于《论语·雍也》。②仕:做官。禄:俸禄,即古代官吏薪金。③“如有复我者”两句也见于《论语·雍也》。原文说季氏想让闵子骞出任他的采邑费(bì,必)地的长官,于是闵子骞对来者说:“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意思是说,你好好地替我辞掉吧!要是再来找我的话,那我一定要逃到汶水之北(即齐地)去了。太史公把这件事作为闵骞“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的佐语。复我,即再来召我,亦即再来强我所难的意思。

冉耕字伯牛。孔子以为有德行。

伯牛有恶疾,孔子往问之,自牖执其手①,曰:“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②,命也夫!”

①自牖(yǒu,有)执其手:伯牛因有恶疾,不得见,孔子从窗户伸进手去握住他的手。牖,窗户。②斯:这。按“伯牛有疾,子问之”事见于《论语·雍也》。但原文未及“恶”字,盖太史公以意度之,故增此字。

冉雍字仲弓。

仲弓问政,孔子曰:“出门如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在邦无怨①,在家无怨②。”

孔子以仲弓为有德行,曰:“雍也可使南面③。”

仲弓父,贱人④。孔子曰:“犁牛之子骍且角⑤,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⑥?”

①邦:诸侯的封国。怨:结怨。②家:卿大夫的领地。按此段见于《论语·雍也》。原文作“仲弓问仁”,“在邦无怨”句前尚有“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句。③可使南面:古代以坐北朝南为尊。天子、诸侯、卿大无坐堂听政都是面向南。此句意思是说可以做卿大夫一类的官。南面,面向南。按此句见于《论语·雍也》。④贱人:地位卑微的人。⑤犁牛:杂色生。犁,杂纹。骍:赤色牲畜,用于祭祀。角:指牛角长的周正。这是设比,意思是说,父亲虽然地位卑微,并不影响儿子前途。⑥舍:同“捨”。放弃,不要。按“犁牛”云云见于《论语·雍也》。

冉求字子有,少孔子二十九岁。为季氏宰①。

季康子问孔子曰:“冉求仁乎?”曰:“千室之邑②,百乘之家③,求也可使治其赋④。仁则吾不知也。”复问:“子路仁乎?”孔子对曰:“如求。”

求问曰:“闻斯行诸⑤?”子曰:“行之。”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子华怪之⑥,“敢问问同而答异?”孔子曰:“求也退⑦,故进之⑧。由也兼人⑨,故退之⑩。”

①宰:作为一种职分,有时指邑宰,即一邑的长官,犹后世的县长、县令;有时指卿大夫的家臣,犹近世之家庭总管。这里就是后一种意思,“季氏宰”即季氏家的总管。②邑:古代卿大夫由国家封以一定的地方,由受封者派人治理并收享该地的租税,这种地方便叫做采邑地,有时也泛称封吧,常略称吧。③乘:古代一车四马叫“乘”,常用作计量兵车的单位,而拥有兵车的多少又往往成为统治地位的一种标志,按礼法规定,天子万乘,诸侯千乘,有封国的卿大夫百乘。家:在奴隶制时代,凡诸侯统治的地方称国,而由卿大夫统治的地方则称家。这里与上句的“邑”相互为文,也上泛指卿大夫的封邑的。④赋:兵赋,即交纳的兵甲车马等。这里泛指军政事物。按这段记述购于《论语·公治长》,原文是孟武伯问孔子,而且是先问“子路仁乎”,后问“求也何如”,孔子的答语与此段所记略异。⑤斯:就,则。⑥怪之:对问同答异感到厅怪。⑦退:畏缩多虑。⑧进:促进,激励。⑨兼人:犹超人,勇为好胜。⑩退:抑制。按这段记述见于《论语·先进》,原文是子路先问,冉有后问,公西华援疑问的话也与此处所记有异。

仲由字子路,卞人也。少孔子九岁。

子路性鄙①,好勇力,志伉直②,冠雄鸡③,佩豭豚④,陵暴孔子⑤。孔子设礼稍诱子路⑥,子路后儒服委质⑦,因门人请为弟子⑧。

子路问政,孔子曰:“先之⑨,劳之⑩。”请益(11)。曰:“无倦。”

子路问:“君子尚勇乎(12)?”孔子曰:“义之为上(13)。君子好勇而无义则乱,小人好勇而无义则盗。”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14),唯恐有闻。

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15),其由也与!”“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16)。”“若由也,不得其死然(17)。”“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18),其由也与!”“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19)。”

季康子问(20):“仲由仁乎?”孔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不知其仁。”

子路喜从游,遇长沮、桀溺、荷?丈人(21)。

子路为季氏宰,季孙问曰:“子路可谓大臣与?”孔子曰:“可谓具臣矣(22)。”

子路为蒲大夫,辞孔子。孔子曰:“蒲多壮士,又难治。然吾语汝:恭以敬,可以执勇(23);宽以正,可以比众(24);恭正以静,可以报上。”

①鄙:粗朴。②伉直:刚强直爽。③冠:戴……帽子。④豭(jiā,加)豚:豬。豭,公豬。豚,小豬。指以豭豚皮装饰的剑。⑤陵暴:欺凌,施暴。⑥稍:慢慢地,渐渐地。⑦委质:学生初次拜见教师,致送礼物。委,交付,托付。质,通“贽”,礼物。⑧因:经由,通过。⑨先之:凡是要百姓做的,做在百姓前面,也就是给百姓带个头。⑩劳之:使百姓勤劳地工作。(11)益:进一步,增加。按这段话见于《论语·子路》。(12)尚:崇尚。按子路此问见于《论语·陽货》。(13)上:通“尚”。(14)未之能行:即未能行之。按这行文字见于《论语·公冶长》。(15)片言:原告或被告一面之辞,古人也称之为“单辞”。折狱:决断诉讼案件。折,断,决断。按处理诉讼案件,原告、被告的话都要听一听,才能做出判决。而子路只根据一方面的言辞就能判决案件,是因为他为人诚实正直,无论原告还是被告,都能如实反映情况、交待问题,不肯欺骗他。按此话见于《论语·颜渊》。(16)材:通“哉”。按这两句话也见于《论语·公冶长》。(17)不得其死:不得以寿终,即得不到好死。按此话见于《论语·先进》。(18)衣:穿。缊袍:用旧絮乱绵絮的袍子。缊,旧絮乱绵。按此话见于《论语·子罕》。(19)这二句的意思是比喻子路学习虽有成就,但还需要更进一步。堂,正厅。室,内室。先升堂而后才能入室。按此话见于《论语·先进》。(20)《论语》是孟武伯问而非季康子。已见前注。(21)荷:扛,提。?:古代竹制除草农具。丈人:古时对老年人尊称。按此行提到的这三个人,《论语·微子》曾及之,《史记》卷四十八《孔子世家》亦及之,可参见。(22)具臣:备位充数、不称职守之臣。按这段话见于《论语·先进》。原文作“季子然问”,且兼及仲由、冉求二人。他们是季氏的家臣,可是对季氏的许多僭越行为及其他孔子认为不合礼义的言行,都不加以劝止,所以孔子说了种语带双敲的话,既批评了他的学生,也流露了对季氏的不满。《先进》篇载:“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季氏》篇载,季氏将伐颛臾,他们跑到老师那里通风报信,孔子严厉地批评了他们:“求!无乃尔是过与?”冉有还狡辩说:“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很气愤地指责他们说:“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扶,则将焉用彼相矣?”又说:“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如果联系原文“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句的上文“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那么,这种批评和不满的意味就更清楚了。(23)执:控制,驾驭。(24)比:使亲近。

初,卫灵公有宠姬曰南子。灵公太子蒉聩得过南子①,惧诛出奔。及灵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辄在。”于是卫立辄为君,是为出公。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蒉聩居外,不得入。子路为卫大夫孔悝之邑宰。蒉聩乃与孔悝作乱,谋入孔悝家,遂与其徒袭攻出公。出公奔鲁,而蒉聩入立,是为庄公。方孔悝作乱,子路在外,闻之而驰往。遇子羔卫城门,谓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门已闭,子可还矣,毋空受其祸②。”子路曰:“食其者不避其难③。”子羔卒去。有使者入城,城门开,子路随而入。造蒉聩④,蒉聩与孔悝登台。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请得而杀之。”蒉聩弗听。于是子路欲燔台⑤,蒉聩惧,乃下石乞、壶黡攻子路,击断子路之缨⑥。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遂结缨而死。

孔子闻卫乱,曰:“嗟乎,由死矣!”已而果死。故孔子曰:“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⑦。”是时子贡为鲁使于齐⑧。

①得过:得罪。其事详见卷三十七《卫康叔世家》。②空:白白地。③食:吃。食:粮食、食物。④造:往,到……去。⑤燔:焚烧。⑥缨:系在颔下的冠带。以情事参见卷三十七《卫康叔世家》、《左传·哀公十五年》。系年当以《左传》为是。⑦“恶言”句:因为子路勇猛,就没有人敢对孔子出恶言了。⑧子贡为鲁使齐,卷十四《十二诸侯年表》系于鲁哀公十五年。

宰矛字子我。利口辩辞。既受业,问:“三年之丧不已久乎①?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②,钻燧改火③,期可已矣④。”子曰:“于汝安乎?”曰:“安。”“汝安则为之。君子居丧,食旨不甘⑤,闻乐不乐,故弗为也。”宰我出,子曰:“予之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⑥。夫三年丧,天下之通义也。”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⑦。”

宰我问五帝之德⑧,子曰:“予非其人也。”

宰我为临菑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⑨,孔子耻之。

①三年之丧:臣为君、子为父、妻为夫要谢绝人事,为官者要解除官职,在家居丧三年。已:太。②升:成熟。③钻燧改火:最古的钻木取火法。因四季不同,而改用不同的木材,称为改火。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枣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燧,取火之具。分陽燧、木燧,木燧用以钻木取火。④期(jī,及):一整年。已:止。⑤旨:味美食物。⑥免:脱离,离开。按宰予问三年之丧见于《论语·陽货》。文字略异。⑦这一句的意思是说,腐秽的土做成的墙壁没法而进行粉刷。这是比喻宰予难以造就。粪土,腐土,秽土。圬,泥瓦工人用的抹子。引申为抹灰等泥瓦工作。按宰予昼寝见于《论语·公冶长》。⑧五帝:相传古代的五位帝王,其说不一。一般认为黄帝、颛顼、帝喾(kù,酷)、唐尧、虞舜。⑨夷:诛杀。按《索隐》:“《左氏传》无宰我与田常作乱之文,然有阚止字子我,而因争宠,遂为陈恒所杀。恐字与宰予相涉,因误云然。”《索隐》之疑,是。

端木赐,卫人,字子贡。少孔子三十一岁。

子贡利口巧辞,孔子常黜其辩①。问曰:“汝与回也孰愈②?”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子贡既已受业,问曰:“赐何人也?”孔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③。”

陈子禽问子贡曰④:“仲尼焉学?”文武之道未坠于地⑤,在人,贤者识其大者⑥,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又问曰:“孔子适是国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⑦?”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⑧。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也⑨。”

子贡问曰:“富而无骄,贫而无谄,何如?”孔子曰:“可也;不如贫而乐道,富而好礼。”⑩

①黜:废止,反驳。②愈:更加,胜过。按孔子此问与下文子贡所答见于《论语·公冶长》。③瑚琏:瑚、琏都是古代祭祀时盛粮食的器皿,因其贵重,常用来比喻堪当大任的、有才能的人。按此问答见于《论语·公冶长》。④陈子禽在《论语》中出现两次,向子贡提出两个关于孔子的问题,但并未问及“仲尼焉学”。问及这个问题的是卫国人公孙朝,见于《子张》篇。太史公误。⑤文武道:周文王、周武王的治国的思想。⑥识:记住。大:根本、重要。⑦抑:还是。⑧温:温和。良:善良。恭:恭敬。俭:俭朴,不放纵。让:谦让。⑨其者:或许。按此问此答见于《论语·学而》。⑩此问此答亦见于《论语·学而》。

田常欲作乱于齐,惮高、国、鲍、晏①,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②?”子路请出,孔子止之。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子贡请行,孔子许之③。

遂行,至齐,说田常曰:“君之伐鲁过矣。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④,其地狭以泄⑤,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⑥,此不可与哉。君不如伐吴。夫是,城高以厚,地广以深⑦,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⑧,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子贡曰:“臣闻之,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⑨,大臣有不听者也。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君之功不与焉⑩,则交日疏于主。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11),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郤(12),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君之立于齐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曰:“善。虽然,吾兵业已加便矣(13),去而之吴,大臣疑我,奈何?”子贡曰:“君按兵无伐,臣请往使吴王,令之救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许之,使子贡南见吴王。

①惮:害怕,畏惧。高、鲍、晏:齐国握有实权的卿大夫。②二三子:诸位、诸君。多用于年长或位尊者对关系较近的年轻人的称呼。③以上“田常欲作乱于齐”段。《史记会注考证》在“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句下引苏辙曰:“齐之伐鲁,本于悼公之怒季姬,而非陈恒(按即田常);吴之伐齐,本怒悼公之反复,而非子贡。吴齐之战,陈乞(按即陈恒之父)犹在,而恒未任事。所记皆非,盖战国说客设为子贡之辞,以自托于孔氏,而太史公信之耳。”按苏辙语不为无察。但《史记》全书类似这种采自传闻的材料非止一端。④卑:低。与高相对。⑤其地狭以泄:《史记会注考证》引王念孙曰:《越绝书》、《吴越春秋》并“地”作“池”,“泄”作“浅”,下文“广以深”正与“狭以浅”相对。按王说是。池,护城河。⑥甲兵:铠甲和兵器。借指战争。⑦地广以深:参见注⑤,应为“池广以深”。⑧重器:宝器。比喻可贵的人才。⑨三封:三次受封。⑩不与:不在其中。(11)恣:放纵,无拘束。(12)郤:通“隙”。比喻感情上的裂痕。(13)业已:已经。业,既,已。

说曰①:“臣闻之,王者不绝世②。霸者无强敌③,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④。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强,窃为王危之。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强晋⑤,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吴王曰:“善。虽然,吾尝与越战,栖之会稽⑥。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子待我伐越而听了。”子贡曰:“越之劲不过鲁,吴之强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且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⑦,夫伐小越而畏强齐,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⑧,智者不失时,王者不绝世,以立其义。今存越示诸侯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且王必恶越,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大说⑨,乃使子贡之越。

①说:游说,劝说。②王者:施行王道的人。儒家称以仁义治天下为王道。③霸者:施行霸道的人。凭借武力治天下为霸道。④这一句的意思是说,在极沉重的物体上,再加上轻微的分量也可能产生移位。以比喻暗示吴王,一旦齐国占领了鲁国,吴国的优势可能变为劣势。千钧,极言沉重。铢两,极言轻微。⑤诛:讨伐。⑥栖之会稽:前494年,吴王夫差大败越军于夫椒,乘胜攻破越都,越王勾践“乃以甲兵五千人栖于会稽”。见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⑦存亡继绝:使灭亡之国复存,使断绝之嗣得续。⑧穷约:困窘。暗示吴王援救因窘中的鲁国。⑨说:同“悦”。喜欢、高兴。

越王除道郊迎①,身御至舍而问曰②:“此蛮夷之国③,大夫何以俨然辱而临之④?”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如此,破越必矣。且无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⑤;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勾践顿首再拜曰⑥:“孤尝不料力,乃与吴战,困于会稽,痛入于骨髓⑦,日夜焦唇干舌,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⑧,孤之愿也。”遂问子贡。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⑨;国家敝以数战,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⑩,太宰嚭用事(11),顺君之过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12)。今王诚发士卒佐之以徼其志(13),重宝以说以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矣。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见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其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越王大说,许诺。送子贡金百镒(14),剑一,良矛二。子贡不受,遂行。

①除道:清扫道路。②身御:亲身驾驭车子。③蛮夷:古代泛华夏中原民族以外的少数民族,用此谦称本国偏远落后。④俨然:矜持庄重的样子。辱:屈辱。⑤殆:危险,不安全。⑥顿首:周礼九拜之一。头叩地而拜。⑦痛:恨。⑧接踵:足踵相接,连续不断。这里有一块儿,一道儿,相继的意思。踵,脚后跟。⑨堪:经得起,忍受。⑩子胥以谏死:伍子胥多次进谏吴王伐越,停止伐齐,吴王听信太宰嚭谗言,赐剑子胥自杀。事详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按《索隐》引王邵曰:“《家语》、《越绝》并无此五字,是时子胥未死。”梁玉绳《史记志疑》亦云:“子胥死于艾陵战后,是时尚未赐属镂。”此二说固当。本传后文谓“子贡去而之鲁。吴王果与齐人战于艾陵,大破齐师”,这说明子贡这番游说活动是在艾陵之战以前,而此战以前子胥固在焉。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云:“七年,吴王夫差闻景公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乃兴师北伐齐。”子胥谏勿务齐,“吴王不听,遂北伐齐,败齐师于艾陵”。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云:“吴王将伐齐。子胥谏曰:"未可。……愿王释齐先越。’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虏齐高、国以归。让子胥。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杀,王闻而止之。”由于太宰嚭一再谗毁子胥,“王乃使子胥于齐”,“役反,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又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对此战虽未明确地系在何年,但从有明确系年的吴越夫湫之战往后推,也恰在吴王夫差七年。此传又谓,艾陵之战后四年吴王再次“北伐齐,越王勾践用子贡之谋,乃率其众以助吴”,子胥也再一次谏吴王勿伐齐,“而吴王不听,使子胥于齐”,子胥“还报吴”,吴王听信太宰嚭的谗言,赐死子胥。此吴王夫差十一年(前485)事,卷十四《十二诸侯年表》明确记载,是年吴“与鲁伐齐救陈,诛伍员”。综此,则子贡去吴之越说勾践时,子胥固未死也。《左传》虽把艾陵之战系于鲁哀公十一年(前486),但记吴王赐子胥属镂剑以死事,也是在子胥使齐还吴以后。(11)用事:执政,当权。(12)残国:残害国家。(13)徼:通“邀”,求取。(14)镒:古代重量单位。一镒为二十两或二十四两。

报吴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①,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于吴②,军败身辱,栖于会稽,国为虚莽③,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④,死不敢忘,何谋之敢虑!’”后五日,越使大夫种顿首言于吴王曰:“东海役臣孤勾践使者臣种⑤,敢修下吏问于左右⑥,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强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请悉起境内士三千人,孤请自被坚执锐⑦,以先受矢石。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⑧,甲十二领⑨,?屈卢之矛⑩,步光之剑(11),以贺军吏。”吴王大说,以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可乎?”子贡曰:“不可。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义。君受其币(12),许其师,而辞其君。”吴王许诺,乃谢越王。于是吴王乃遂发九郡兵伐齐。

①敬:不怠慢,敬重。②抵:触犯,冲撞。③虚莽:荒凉的废墟。虚,同“墟”。莽,草丛④俎豆:古代祭祀用的礼器。俎,置肉的几。豆,盛干肉之类的器皿。修祭祀,祭神和祭祖。⑤役臣:供人役使的臣子。⑥修:修好,亲善。⑦被(pī,披)坚执锐:穿着坚固的铠甲,拿着锐利的武器。被,同“披”。穿。⑧藏器:珍藏的宝器、重器。⑨领:衣领。引申为件、套。⑩?:斧。按此字疑衍。屈卢:古代造矛良匠名,借以指代良矛。(11)步光:古代剑名。(12)币:古人用作致送礼物的丝织品,泛指用作礼物的玉、马、皮、帛等。

子贡因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①,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②。今夫齐与吴将战,彼战而不胜,越乱之必矣;与齐战而胜,必以其兵临晋。”晋君大恐,曰:“为之奈何?”子贡曰:“修兵休卒以待之。”晋君许诺。

①卒:通“猝”。突然,仓猝。②辨:同“办”。治理,整顿。

子贡去而之鲁。吴王果与齐人战于艾陵①,大破齐师,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②,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③。吴晋争强。晋人击之,大败吴师。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城七里而军。吴王闻之,去晋而归,与越战于五湖。三战不胜,城门不守,越遂围王宫,杀夫差而戮其相④。破吴三年,东向而霸⑤。

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⑥,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

①与齐人战于艾陵:吴救鲁伐齐,在艾陵大败齐军。此役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系于吴王夫差七年(前489),《左传》则载于鲁哀公十一年(前485)。参见前注。②获七将军:《左传》谓获齐将国书等五人,非七将。③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艾陵之战以后,吴王夫差与晋定公争夺霸主,在黄池大会诸侯,史称“黄池之会”。这次会盟卷十四《十二诸侯年表》和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系在吴王夫差十四年(前482)。按吴、晋在黄池并未交战。④杀夫差而戮其相:吴王夫差二十三年(前472)越王勾践灭吴,欲迁吴王夫差到甬东岛,夫差自缢身亡。相,指太宰嚭。⑤东向而霸:勾践平吴之后率兵渡过黄河,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成为东方霸主。见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⑥使势相破:让各国形势发生相应的变化。

子贡好废举①,与时转货赀②。喜扬人之美,不能匿人之过③。常相鲁、卫④,家累千金,卒终于齐。

①废举:或作“废居”,犹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之“废著”。废,指卖出。举,通“居”;著,通“贮”。居、贮,都是积贮的意思。“好废举”,就是好买进卖出的意思,亦即好做买卖、好经商的意思。《货殖列传》有子贡传,言之较详。②与时:逐时。有抓时机的意思。转货:指贱买贵卖,使货物不断流通的意思。赀:通“资”。资财、钱财。③匿:隐藏。过:过失,过错。④常相鲁、卫:谓子贡曾经仕于鲁、卫。常,通“尝”。相,辅助。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谓“子赣”(按即子贡)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卫”,有《左传·哀公二十六年》所记情事可证:卫出公自城?使以弓问子赣,且曰:"吾其入乎?’子赣稽首受弓,对曰:"臣不识也。’私于使者曰:"……今君再在孙矣,内不闻献之亲,外不闻成之卿,则赐不识所由入也。……若得其人,四方以为主,而国于何有?’”一个流亡的国君,能不能回国,要问及子贡,则子贡在卫国的地位自然不同一般。这是子贡曾仕于卫的明证。另据《左传》,定公十五年春,“邾隐公来朝,子贡观焉”;哀公七年夏,“公会吴于鄫,吴来征百牢,”,“康子使子贡辞”;哀公十二年“公会吴于橐皋。吴子使太宰嚭请寻盟。公不欲,使子贡对”,“乃不寻盟”;哀公十五年冬,“子服景伯如齐,子赣为介。”(上二事,卷三十三《鲁周公世家》均及之);哀公十六年,“夏四月己丑,孔丘卒。公诛之”,子赣曰:“……生不能用,死而诛之,非礼也。称一人,非名也。君两失之”。这都是子贡仕于鲁的明证。

言偃,吴人,字子游。少孔子四十五岁。

子游既已受业,为武城宰。孔子过,闻弦歌之声①。孔子莞尔而笑曰②:“割鸡焉用牛刀③?”子游曰:“昔者偃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④,小人学道则易使⑤。”孔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⑥孔子以为子游习于文学。

①弦歌:弹琴吟诗。是古代一种读书方法,将诗填谱成曲,用乐器伴奏而歌。②莞尔:微笑。③割鸡焉用牛刀:比喻办小事情,用不着花大力气。④道:指儒术,儒家政治思想。⑤使:驱使,役使。⑥这段文字见于《论语·陽货》。

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

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①,素以为绚兮②’,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③。”曰:“礼后乎④?”孔子曰:“商始可与言《诗》已矣。”

子贡问:“师与商孰贤?”子曰:“师也过⑤,商也不及⑥,”“然则师愈与⑦?”曰:“过犹不及⑧。”

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⑨,无为小人儒。”⑩

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其子死,哭之失明。

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语见《诗经·卫风·硕人》。倩,美好。盼,眼睛里黑白分明。②素以为绚兮:这一句是逸诗。素,白色。绚,有文采。③绘事后素:《集解》引郑玄曰:“绘,画文也。凡画绘先布众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间以成其文,喻美女虽有倩盼美质,亦需礼以成也。”素,喻礼。④礼后:意思是礼产生在仁义之后。⑤过:过分,超过。⑥不及:不足,赶不上。⑦愈:较好,胜过。⑧犹:同样,如同。孔子主张“中庸”之道,所以认为“过”和“不及”都不妥当。⑨儒:儒生,信奉孔子学说的人。⑩按“子夏问”段见于《论语·八佾》,原文“始可与言诗”句前尚有“起予者商也”句;“子贡问”段见于《论语·先进》;“子谓子夏”段见于《论语·雍也》。

颛孙师,陈人,字子张。少孔子四十八岁。

子张问干禄①,孔子曰:“多闻阙疑②,慎言其余,则寡尤③;多见阙殆④,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他日从在陈蔡间,困⑤,问行。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⑥,虽蛮貊之国,行也⑦;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⑧!立则见其参于前也⑨,在舆则见其倚于衡⑩,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11)。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12)?”孔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国必闻(13),在家必闻。”孔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14),在国及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国及家必闻。”(15)

①问:学,求教。干:谋求,求取。②多闻阙疑:多听一听,对疑而未解的,要暂且放一放。阙,同“缺”。在这里有保留、回避的意思。③尤:过错。④多见阙殆:多看一看,对有危险的事,要回避回避。殆,危险。⑤困:指孔子在陈、蔡之间被围绝粮事。参见卷四十七《孔子世家》。⑥笃:笃厚,真诚。⑦蛮貊:是对南方和北方少数民族的蔑称。⑧州里:意思是本乡本土。⑨参:呈现。⑩衡:通“横”,车辕头上的横木。(11)绅:士大夫腰间系的宽大带子。(12)达:通达。(13)闻:有声望,有名誉。(14)下人:谦让,居于人后。(15)按以上三段,“子张问干禄”段见于《论语·为政》;“他日”段所记孔子与子张的对话见于《论语·卫灵公》;“子张问”段见于《论语·颜渊》。三段行文均与原文略有不同。

曾参,南武城人,字子舆。少孔子四十六岁。

孔子以为能通孝道,故授之业。作《孝经》①。死于鲁。

①《孝经》:《汉书·艺文志》说:“《孝经》者,孔子为曾子陈孝道者也。夫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举大者言,故曰《孝经》。”有今文、古文两本,今文本为郑玄注,十八章;古文本孔安国注,二十二章。《孝经》作者,说法各异,当以孔后学说为是。

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岁。

状貌甚恶。欲事孔子①,孔子以为材薄②。既已受业,退而修行,行不由径③,非公事不见卿大夫。

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④,名施乎诸⑤。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⑥;以貌取人,失之子羽”。⑦

①事:侍奉,奉事。这里是师事,亦即拜孔子为师的意思。②材:通“才”。才能,资质。③行不由径:比喻行动光明正大。径,小路,引申为邪路。④这一句意思是说,子羽在获取、给予、离异、趋就诸方面都完美无缺。设,完备,完善。⑤施:传扬。⑥失之宰予:宰予虽利口善辩,因为他怀“三年之丧”,所以孔子说自己错了,不该看重宰予。⑦以上二句今传《大戴礼·五帝德》有之。按《孔子家语》谓“子羽有君子之容,而行不胜其貌”,与此正相反。

宓不齐字子贱。少孔子三十岁①。

孔子谓“子贱君子哉!鲁无君子,斯焉取斯②?”

子贱为单父宰,反命于孔子③,曰:“此国有贤不齐者五人,教不齐所以治者。”孔子曰:“惜哉不齐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则庶几矣④。”

①少孔子三十岁:《孔子家语》说少孔子四十九岁。②斯:这。句中前“斯”指人,后“斯”指品德。按语见《论语·公冶长》。③反命:回来报告。反,同“返”。返回。④庶几:差不多。

原宪字子思。

子思问耻。孔子曰:“国有道,谷①。国无道,谷,耻也。”

子思曰:“克伐怨欲不行焉②,可以为仁乎?”孔子曰:“可以为难矣③,仁则吾弗知也。”

孔子卒,原宪遂亡在草泽中④。子贡相卫,而结驷连骑⑤,排藜藿入穷阎⑥,过谢原宪⑦。宪摄敝衣冠见子贡⑧。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⑨?”原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⑩。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惭,不怿而去(11),终身耻其言之过也。

①谷:领取俸禄。②克:好胜。伐:自我夸耀。怨:怨恨、怨忿。欲:贪心,贪欲。③难:难能可贵。④草泽:低洼积水、野草丛生的地方。此指隐居。⑤结驷连骑:用四匹马并辔驾一车。⑥藜与藿都是野草。穷阎:指偏远简陋的住处。阎,里巷。⑦过谢:前去探望。⑧摄:整理,整顿。⑨病:困苦。⑩病:耻辱。(11)怿:悦。

公冶长,齐人,字子长。

孔子曰:“长可妻也①,虽在累绁之中②,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③。

①妻:娶妻。②累绁:捆犯人的绳子。引申为囚禁。累,通“缧”。③子:古代儿子和女儿均可称子,此指女儿。妻:嫁给。按此段所述见于《论语·公冶长》。

南宫括字子容。

问孔子曰:“羿善射①,奡荡舟②,俱不得其死然③;禹稷躬稼而有天下④?”孔子弗答。容出,孔子曰:“君子哉若人⑤!上德哉若人⑥!”“国有道,不废⑦;国无道,免于刑戮。”三复“白珪之玷”,以其兄之子妻之⑧。

①相传后羿善射,为有穷之君,后被臣子寒浞所杀。②相传奡(ào,傲)为夏朝大力士,能陆地行舟,为夏后少康所杀。③然:语气词,表决定,犹“焉”。④躬稼:亲身耕种。⑤若人:这个人。⑥上:通“尚”。崇尚,尊重。按以上这段话见于《论语·宪问》。⑦不废:被任用。废,废免,罢官。⑧白珪之玷:《诗经·大雅·抑》“白珪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意思是说,白珪的污点还可以磨掉,我们的话说错了,便没法收回。白珪,洁白晶莹的珍贵玉器。玷,污点。按以上这段话并见于《论语·公冶长》、《论语·先进》。

公晳哀字季次。

孔子曰:“天下无行①,多为家臣,仕于都②;唯季次未尝仕。”

①天下:指天下的读书人。无行:没有好行为。②都:都邑,城邑。

曾蒧字晳。

侍孔子,孔子曰:“言尔志。”蒧曰:“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①,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②,咏而归。”孔子喟尔叹曰③:“吾与蒧也④!”

①冠者:指成年人。古代男子二十岁举行冠礼。②风:吹风,迎风。舞雩(yú竽):祭天求雨的地方。③喟尔叹:长长地叹息。④与:赞同,称许。按此段节录自《论语·先进》篇“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章。

颜无繇字路。路者,颜回父,父子尝各异时事孔子。

颜回死,颜路贫,请孔子车以葬。孔子曰:“材不材①,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②,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③,不可以徒行。”

①材:有才华,指颜回,不材:没有才华,指孔鲤。②椁:棺材外面套的棺材。③从大夫之后:孔子出任过鲁国司寇,是大夫之位,因去位多年,所以这样说。按这段文字见于《伦语·先进》。

商瞿,鲁人,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岁。

孔子传《易》于瞿①,瞿传楚人?臂子弘,弘传江东人矫子庸疵,疵传燕人周子家竖,竖传淳于人光子乘羽,羽传齐人田子庄何,何传东武人王子中同,同传菑川人杨何。何元朔中以治《易》为汉中大夫。

①《易》:《周易》,又叫《易经》,是儒家重要经典著作之一。

高柴字子羔。少孔子三十岁。

子羔长不盈五尺,受业孔子,孔子以为愚。

子路使子羔为费郈宰①,孔子曰:“贼夫人之子②!”子路曰:“有民人焉③,有社稷焉④,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孔子曰:“是故恶夫佞者⑤。”

①费(bì,毕)郈宰:即费宰,“郈”是衍字。②贼:残害。孔子认为不经过学习出仕,是害了他。③民人:人民。④社稷:社,土神。稷,谷神。以古代君王都要祭祀土神和谷神,故以社稷指代国家。⑤佞者:能说会道、强嘴利舌的人。按这段话见于《论语·先进》。

漆雕开字子开。

孔子使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①。”孔子说②。

①吾斯之未能信:即“吾未能信斯”。意思是说,我对出仕做官还没有信心。②说:同“悦”。指孔子赞漆雕开志道深。按见《论语·公冶长》。

公伯缭字子周①。

周愬子路于委孙②,子服景伯以告孔子,曰:“夫子固有惑志③,缭也,吾力犹能肆诸市朝④。”孔子曰:“道之将行,命也;道之将废,命也。公伯缭其如命何!”⑤

①公伯缭:《论语》作“公伯寮”。②愬:诉说,诉苦。引申为进谗言。③惑志:疑心。④肆:古时处死刑后陈尸于市叫“肆”。市朝:集市,市场。⑤按见《论语·宪问》。

司马耕字子牛。

牛多言而躁。问仁于孔子,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讱①。”曰:“其言也讱,斯可为之仁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②。”曰:“不忧不惧,斯可谓之君子乎?”子曰:“内省不疚③,夫何忧何惧!”④

①讱:出言难的样子。引申为谨慎。②君子不忧不惧:子牛之兄恒魋在宋国但任司马,将作乱。子牛自宋来学,常怀忧惧之心。所以孔子这样解劝他。③内省:自我检查、察看。④按以上两段问答见于《论语·颜渊》。

樊须字子迟。少孔子三十六岁。

樊迟请学稼①,孔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圃②,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③。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④,焉用稼!”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智,曰:“知人。”⑤

①稼:播种五谷。②圃:这里指种蔬菜。③用情:说真情实话。④襁:背小孩子的宽带子。⑤按“樊迟请学稼”段见于《论语·子路》,“樊迟问仁”段见于《论语·颜渊》。

有若少孔子四十三岁。有若曰:“礼之用,和为贵①,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②,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③,亦不可行也。”“信近于义④,言可复也⑤;恭近于礼,远耻辱也⑥;因不失其亲⑦,亦可宗也⑧。”

孔子既没,弟子思慕,有若状似孔子,弟子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夫子时也。他日,弟子进问曰:“昔夫子当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弟子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夫子曰:"《诗》不云乎?“月离于毕,俾滂沱矣⑨”。昨暮月不宿毕乎?’他日,月宿毕,竟不雨。商瞿年长无子,其母为取室⑩。孔子使之齐,瞿母请之。孔子曰:"无忧,瞿年四十后当有五丈夫子(11)。’已而果然。敢问夫子何以知此?”有若默然无以应。弟子起曰:“有子起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也!“

①和:适合,恰当,恰到好处。②由:按照,由经。③节:约束,节制。④信:信约,约言。⑤复:复言,实践诺言。⑥远:使……远离,避免。⑦因:凭借,依靠。⑧宗:主,可靠。按这段话见于《论语·学而》。⑨月离于毕,俾滂沱矣:语见《诗经·小雅·渐渐之石》,是关于气象的谚语。意思是说月亮依附于毕宿,便下大雨。离,通“丽”,依附。毕,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俾,跟。滂沱,下大雨的样子。⑩取:同“娶”。娶妻。(11)丈夫子:男孩子。

公西赤字子华,少孔子四十二岁。

子华使于齐,冉有为其母请粟。孔子曰:“与之釜①。”请益,曰:“与之庾③。”冉子与之粟五秉④。孔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君子周急不继富⑤。”

①釜:古代量器,六斗四升为釜。②益:增加。③庾:古代量器,十六斗为一庾。④秉:古代量器,十斗为一斛,十六斛为一秉。⑤周:同“赒”。周济,救济。继:接济。按这段话见于《论语·雍也》。

巫马施字子旗。少孔子三十岁。

陈司败问孔子曰:“鲁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退而揖巫马旗曰①:“吾闻君子不党②,君子亦党乎?鲁君娶吴女为夫人,命之为孟子。孟子姓姬,讳称同姓,故谓之孟子③。鲁君而知礼,孰不知礼!”施以告孔子,孔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臣不可言君亲之恶④,为讳者,礼也。”

①退:指孔子离去。揖:指陈司败向巫马旗拱手为礼。②党:偏私,偏袒。这里有掩盖包皮皮庇的意思。③“孟子姓姬”三句:鲁为周公之后,姓姬,吴为太伯之后,也姓姬。鲁娶于吴,夫人应称吴姬。这就违背“同姓不婚”的礼制,因此改称吴孟子。④君亲:国君和父母。此偏指国君。按这段话见于《论语·述而》。

梁鳣字叔鱼,少孔子二十九岁。

颜幸字子柳,少孔子四十六岁。

冉孺字子鲁,少孔子五十岁。

曹字子循,少孔子五十岁。

伯虔字子析,少孔子五十岁。

公孙龙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岁。

自子石已右三十五人①,显有年名及受业闻见于书传②。其四十有二人,无年及不见书传者纪于左③:

①已:通“以”。右:古代竖行书写,自右而左,“已右”即横写“以上”的意思。②其实三十五人中,没记年龄的十二人。③左:古时竖行书写,“左”即横写“以下”的意思。

冉季字子产。

公祖句兹字子之。

秦祖字子南。

漆雕哆字子敛。

颜高字子骄。

漆雕徒父。

壤驷赤字子徒。

商泽。

石作蜀字子明。

任不齐字选。

公良孺字子正。

后处字子里。

秦冉字开。

公夏首字乘。

奚容箴字子晳。

公肩定字子中。

颜祖字襄。

鄡单字子家。

句井疆。

罕父黑字子索。

秦商字子丕。

申党字周。

颜之仆字叔。

荣旂字子祈。

县成字子祺。

左人郢字行。

燕伋字思。

郑国字子徒。

秦非字子之。

施之常字子恒。

颜哙字子声。

步叔乘字子车。

原亢籍。

乐欬字子声。

廉絜字庸。

叔仲会字子期。

颜何字冉。

狄黑字晳。

邦巽字子敛。

孔忠。

公西舆如字子上。

公西蒧字子上。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实①,毁者或损其真,钧之未?厥容貌②。则论言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③。余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④,疑者阙焉。

①或:也许。②钧:通“均”。厥:其。③孔氏古文:即后来所说的孔壁古文,也称壁中书或壁书、壁经等。这里指古文《论语》。据《汉书·艺文志》载,武帝末鲁恭王刘馀拆孔子故宅,得古文《尚书》、《礼》、《论语》、《孝经》等数十篇。以在孔氏故宅发现,而这些典籍又都用汉以前的文字书写,故称“孔氏古文”。这里有一个问题必须指出,就是《论书·艺文志》对孔氏古文发现时间的记述颇不确,当在景帝时。据《史记》卷十五《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卷五十九《五宗世家》、卷一百二十一《儒林列传》以及《汉书》卷十四《诸侯王表》、卷五十三《景十三王传》的有关载述综考。④并次:编写在一起。

商君列传第八

王淑艳译注

【说明】

在这篇列传里,主要记述了商鞅事秦变法革新、功过得失以及卒受恶名于秦的史实,倾注了太史公对其刻薄少恩所持的批评态度。

然而,商鞅变法却是我国历史上成功的一例。孝公当政,已进入七雄争霸的战国时期,周室衰微,诸侯相互攻伐,斗争异常激烈,谁想立于不败之地,谁就得寻求自强的途径。商鞅就是顺应历史的潮流,三见孝公,说以强国之术,使孝公“不自知厀之前于席,语数日不厌。”君臣默契,奠定了变法成功的基础。

记述变法的矛盾冲突是本文一大特点。变法未行,就遭到守旧派的公然反对。商鞅与甘龙、杜挚面对面的斗争,其焦点就集中在“法古”、“循礼”还是“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的冲突上;变法实行,众皆哗然,“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商鞅却立木悬赏,取信于民;刑太子师,以肃其法。变法十年,“秦民大悦”,“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国家日益强盛。率师包皮皮围安邑,俘魏公子卬,迫使魏国割地迁都,亦是变法极富成效的佐证。他悲剧的结局乃是与守旧派斗争的延续。与赵良一席谈话,其祸已萌,但商鞅终未采纳赵良言,受制于自己的变法,作茧自缚,以至车裂族灭,并非偶然。

从章法结构上看,前有蓄势,后有照应,通篇以变法作骨。始言商鞅“好刑名法术之学”,为变法作了辅垫;继而“鞅欲变法”,导出革新与守旧的斗争;“卒定变法之令”,具体记载了新法的内容;“于是太子犯法”,刑黥太子师傅、以严法令;而终以“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材料取舍紧紧围绕变法之骨,使得骨坚而肉丰、血脉贯通而主题突出。

《商君列传》乃历史实录,当是不言而喻的。而强烈的文学色彩特别是适当的小说因素,更突出了这篇记载的本质真实。本文调动了夸张、比照、对偶、排比、形容、描写等多种文学手段,析理透辟、深刻,语言生动形象。而这些文学手段多着眼于人物精神世界

的刻画和细节的描写,使人物更为丰满、灵动、传神,而又不失历史的真实。

商君逃难一节,《战国策》并没记载。恐怕是出于太史公的虚构,这一细节显然又是后世小说创作中的“误会法”,运用误会,生发矛盾,引起戏剧性效果。这类细节不仅不伤害历史的真实,而且使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本质彰明、突出,增强了历史感,从而给人以更生动、更形象、更深刻的印记。

【译文】

商君,是卫国国君姬妾生的公子。名鞅,姓公孙,他的祖先本来姓姬。公孙鞅年轻时就喜欢刑名法术之学,侍奉魏国国相公叔座做了中庶子。公叔座知道他贤能,还没来得及向魏王推荐。正赶上公叔座得了病,魏惠王亲自去看望他,说:“你的病倘有不测,国家将怎么办呢?”公叔座回答说:“我的中庶子公孙鞅,虽然年轻,却有奇才,希望大王能把国政全部交给他,由他去治理。”魏惠王听后默默无言。当魏惠王将要离开时,公叔座屏退左右随侍人员,说:“大王假如不任用公孙鞅,就一定要杀掉他,不要让他走出国境。”魏王答应了他的要求就离去了。公叔座召来公孙鞅,道歉说:“刚才大王询问能够出任国相的人,我推荐了你。看大王的神情不会同意我的建议。我当先忠于君后考虑臣的立场,因而劝大王假如不任用公孙鞅,就该杀掉他。大王答应了我的请求。你赶快离开吧,不快走马上就要被擒。”公孙鞅说:“大王既然不能听您的话任用我,又怎么能听您的话来杀我呢?”终于没有离开魏国。惠王离开后,对随侍人员说:“公叔座的病很严重,真叫人伤心啊,他想要我把国政全部交给公孙鞅掌管,难道不是糊涂了吗?”

公叔座死后不久,公孙鞅听说秦孝公下令在全国寻访有才能的人,要重整秦穆公时代的霸业,向东收复失地,他就西去秦国,依靠孝公的宠臣姓景的太监求见孝公。孝公召见卫鞅,让他说了很长时间的国家大事,孝公一边听一边打瞌睡,一点也听不进去。事后孝公迁怒景监说:“你的客人是大言欺人的家伙,这种人怎么能任用呢!”景监又用孝公的话责备卫鞅。卫鞅说:“我用尧、舜治国的方法劝说大王,他的心志不能领会。”过了几天,景监又请求孝公召见卫鞅。卫鞅再见孝公时,把治国之道说的淋漓尽致,可是还合不上孝公的心意。事后孝公又责备景监,景监也责备卫鞅。卫鞅说:“我用禹、汤、文、武的治国方法劝说大王而他听不进去。请求他再召见我一次。”卫鞅又一次见到孝公,孝公对他很友好,可是没任用他。会见退出后,孝公对景监说:“你的客人不错,我可以和他谈谈了。”景监告诉卫鞅,卫鞅说:“我用春秋五霸的治国方法去说服大王,看他的心思是准备采纳了。果真再召见我一次,我就知道该说些什么啦。”于是卫鞅又见到了孝公,孝公跟他谈的非常投机,不知不觉地在垫席上向前移动膝盖,谈了好几天都不觉得厌倦。景监说:“您凭什么能合上大王的心意呢?我们国君高兴极了。”卫鞅回答说:“我劝大王采用帝王治国的办法,建立夏、商、周那样的盛世,可是大王说:"时间太长了,我不能等,何况贤明的国君,谁不希望自己在位的时候名扬天下,怎么能叫我闷闷不乐地等上几十年、几百年才成就帝王大业呢?’所以,我用富国强兵的办法劝说他,他才特别高兴。然而,这样也就不能与殷、周的德行相媲美了。”

孝公任用卫鞅后不久,打算变更法度,又恐怕天下人议论自己。卫鞅说:“行动犹豫不决,就不会搞出名堂,办事犹豫不决就不会成功。况且超出常人的行为,本来就常被世俗非议;有独道见解的人,一定会被一般人嘲笑。愚蠢的人事成之后都弄不明白,聪明的人事先就能预见将要发生的事情。不能和百姓谋划新事物的创始而可以和他们共享成功的欢乐。探讨最高道德的人不与世俗合流,成就大业的人不与一般人共谋。因此,圣人只要能够使国家强盛,就不必沿用旧的成法;只要能够利于百姓,就不必遵循旧的礼制。”孝公说:“讲的好。”甘龙说:“不是这样。圣人不改变民俗而施以教化,聪明的人不改变成法而治理国家。顺应民风民俗而施教化,不费力就能成功;沿袭成法而治理国家,官吏习惯而百姓安定。”卫鞅说:“甘龙所说的,是世俗的说法啊。一般人安于旧有的习俗,而读书人拘泥于书本上的见闻。这两种人奉公守法还可以,但不能和他们谈论成法以外的改革。三代礼制不同而都能统一天下,五伯法制不一而都能各霸一方。聪明的人制定法度,愚蠢的人被法度制约;贤能的人变更礼制,寻常的人被礼制约束。”杜挚说:“没有百倍的利益,就不能改变成法;没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能更换旧器。仿效成法没有过失,遵循旧礼不会出偏差。”卫鞅说:“治理国家没有一成不变的办法,有利于国家就不仿效旧法度。所以汤武不沿袭旧法度而能王天下,夏殷不更换旧礼制而灭亡。反对旧法的人不能非难,而沿袭旧礼的人不值得赞扬。”孝公说:“讲的好。”于是任命卫鞅为左庶长,终于制定了变更成法的命令。

下令把十家编成一什,五家编成一伍,互相监视检举,一家犯法,十家连带治罪。不告发奸恶的处以拦腰斩断的刑罚,告发奸恶的与斩敌首级的同样受赏,隐藏奸恶的人与投降敌人同样的惩罚。一家有两个以上的壮丁不分居的,赋税加倍。有军功的人,各按标准升爵受赏;为私事斗殴的,按情节轻重分别处以大小不同的刑罚。致力于农业生产,让粮食丰收、布帛增产的免除自身的劳役或赋税。因从事工商业及懒惰而贫穷的,把他们的妻子全都没收为官奴。王族里没有军功的,不能列入家族的名册。明确尊卑爵位等级,各按等级差别占有土地、房产,家臣奴婢的衣裳、服饰,按各家爵位等级决定。有军功的显赫荣耀,没有军功的即使很富有也不能显荣。

新法准备就绪后,还没公布,恐怕百姓不相信,就在国都后边市场的南门竖起一根三丈长的木头,招募百姓中能把木头搬到北门的人赏给十金。百姓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没人敢动。又宣布“能把木头搬到北门的人赏五十金”。有一个人把它搬走了,当下就给了他五十金,借此表明令出必行,绝不欺骗。事后就颁布了新法。

新法在民间施行了整一年,秦国老百姓到国都说新法不方便的人数以千计。正当这时,太子触犯了新法。卫鞅说:“新法不能顺利推行,是因为上层人触犯它。”将依新法处罚太子。太子,是国君的继承人,又不能施以刑罚,于是就处罚了监督他行为的老师公子虔,以墨刑处罚了给他传授知识的老师公孙贾。第二天,秦国人就都遵照新法执行了。新法推行了十年,秦国百姓都非常高兴,路上没有人拾别人丢的东西为己有,山林里也没了盗贼,家家富裕充足。人民勇于为国家打仗,不敢为私利争斗,乡村、城镇社会秩序安定。当初说新法不方便的秦国百姓又有来说法令方便的,卫鞅说:“这都是扰乱教化的人”,于是把他们全部迁到边疆去。此后,百姓再没人敢议论新法了。

于是卫鞅被任命为大良造。率领着军队围攻魏国安邑,使他们屈服投降。过了三年,秦国在咸陽建筑宫廷城阙,把国都从雍地迁到咸陽。下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同居一室。把零星的乡镇村庄合并成县,设置了县令、县丞,总共合并划分为三十一个县。废除井田重新划分田塍的界线,鼓励开垦荒地,而使赋税平衡。统一全国的度量衡制度。施行了四年,公子虔又犯了新法,被判处劓刑。过了五年,秦国富强,周天子把祭肉赐给秦孝公,各国诸侯都来祝贺。

第二年,齐国军队在马陵打败魏军,俘虏了魏国的太子申,射杀将军庞涓。下一年,卫鞅劝孝公说:“秦和魏的关系,就象人得了心腹疾病,不是魏兼并了秦国,就是秦国吞并了魏国。为什么要这样说呢?魏国地处山岭险要的西部,建都安邑,与秦国以黄河为界而独立据有崤山以东的地利。形势有利就向西进犯秦国,没利时就向东扩展领地。如今凭借大王圣明贤能,秦国才繁荣昌盛。而魏国往年被齐国打得大败,诸侯们都背叛了他,可以趁此良机攻打魏国。魏国抵挡不住秦国,必然要向东撤退。一向东撤退,秦国就占据了黄河和崤山险固的地势,向东就可以控制各国诸侯,这可是统一天下的帝王伟业啊!”孝公认为说得对。就派卫鞅率领军队攻打魏国。魏国派公子卬领兵迎击。两军相拒对峙,卫鞅派人给魏将公子卬送来一封信,写道:“我当初与公子相处的很快乐,如今你我成了敌对两国的将领,不忍心相互攻击,可以与公子当面相见,订立盟约,痛痛快快地喝几杯然后各自撤兵,让秦魏两国相安无事。”魏公子卬认为卫鞅说的对。会盟结束,喝酒,而卫鞅埋伏下的士兵突然袭击并俘虏了魏公子卬,趁机攻打他的军队,彻底打垮了魏军后,押着公子卬班师回国。魏惠王的军队多次被齐、秦击溃,国内空虚,一天比一天消弱,害怕了,就派使者割让河西地区奉献给秦国做为媾和的条件。魏国就离开安邑,迁都大梁。梁惠王后悔地说:“我真后悔当初没采纳公叔座的意见啊。”卫鞅打败魏军回来以后,秦孝公把於、商十五个邑封给了他,封号叫做商君。

商君出任秦相十年,很多皇亲国戚都怨恨他。赵良去见商君。商君说:“我能见到你,是由于孟兰皋的介绍,现在我们交个朋友,可以吗?”赵良回答说:“鄙人不敢奢望。孔子说过:"推荐贤能,受到人民拥戴的人才会前来;聚集不肖之徒,即使能使成王业的人也会引退。’鄙人不才,所以不敢从命。鄙人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不该占有的职位而占有它叫做贪位,不该享有的名声而享有它叫做贪名。’鄙人要是接受了您的情谊,恐怕那就是鄙人既贪位又贪名了。所以不敢从命。”商鞅说:“您不高兴我对秦国的治理吗?”赵良说:“能够听从别人的意见叫做聪,能够自我省察叫做明,能够自我克制叫做强。虞舜曾说过:"自我谦虚的人被人尊重。’您不如遵循虞舜的主张去做,无须问我了。”商鞅说:“当初,秦国的习俗和戎狄一样,父子不分开,男女老少同居一室。如今我改变了秦国的教化,使他们男女有别,分居而住,大造宫廷城阙,把秦国营建的像鲁国、魏国一样。您看我治理秦国,与五羖大夫比,谁更有才干?”赵良说:“一千张羊皮比不上一领狐腋贵重,一千个随声附合的人比不上一个人正义直言。武王允许大臣们直言谏诤,国家就昌盛,纣王的大臣不敢讲话,因而灭亡。您如果不反对武王的做法,那么,请允许鄙人整天直言而不受责备,可以吗?”商君说:“俗话说,外表上动听的话好比是花朵,真实至诚的话如同果实,苦口相劝、听来逆耳的话是治病的良药,献媚奉承的话是疾病。您果真肯终日正义直言,那就是我治病的良药了。我将拜您为师,您为什么又拒绝和我交朋友呢!”赵良说:“那五羖大夫,是楚国偏僻的乡下人。听说秦穆公贤明,就想去当面拜见,要去却没有路费,就把自己卖给秦国人,穿着粗布短衣给人家喂牛。整整过了一年,秦穆公知道了这件事,把他从牛嘴下面提拔起来,凌驾于万人之上,秦国人没有谁不满意。他出任秦相六七年,向东讨伐过郑国,三次拥立晋国的国君,一次出兵救楚。在境内施行德化。巴国前来纳贡;施德政于诸侯,四方少数民族前来朝见。由余听到这种情形,前来敲门投奔。五羖大夫出任秦相,劳累不坐车,酷暑炎热不打伞,走遍国中,不用随从的车辆,不带武装防卫,他的功名载于史册,藏于府库,他的德行施教于后代。五羖夫死时,秦国不论男女都痛哭流涕,连小孩子也不唱歌谣,正在舂米的人也因悲哀而不发出相应的呼声。这就是五羖大夫的德行啊。如今您得以见秦王,靠的是秦王宠臣景监推荐介绍,这就说不上什么名声了。身为秦国国相不为百姓造福而大规模地营建宫阙,这就说不上为国家建立功业了。惩治太子的师傅,用严刑酷法残害百姓,这是积累怨恨、聚积祸患啊。教化百姓比命令百姓更深入人心,百姓模仿上边的行为比命令百姓更为迅速。如今您却违情背理地建立权威变更法度,这不是对百姓施行教化啊。您又在商於封地南面称君,天天用新法来逼十迫秦国的贵族子弟。《诗经》上说:"相鼠还懂得礼貌,人反而没有礼仪,人既然失去了礼仪,为什么不快快地死呢。’照这句诗看来,实在是不能恭维您了。公子虔闭门不出已经八年了,您又杀死祝欢而用墨刑惩处公孙贾。《诗经》上说:"得到人心的振兴,失掉人心的灭亡。’这几件事,都不是得人心的呀。您一出门,后边跟着数以十计的车辆,车上都是顶盔贯甲的卫士,身强力壮的人做贴身警卫,持矛操戟的人紧靠您的车子奔随。这些防卫缺少一样,您必定不敢出门。《尚书》上说:"凭靠施德的昌盛,凭靠武力的灭亡。’您的处境就好象早晨的露水,很快就会消亡一样危险,您还打算要延年益寿吗?那为什么不把商於十五邑封地交还秦国,到偏僻荒远的地方浇园自耕,劝秦王重用那些隐居山林的贤才,赡养老人,抚育孤儿,使父兄相互敬重,依功序爵,尊崇有德之士,这样才可以稍保平安。您还要贪图商於的富有,以独揽秦国的政教为荣宠,聚集百姓的怨恨,秦王一旦舍弃宾客而不能当朝,秦国所要拘捕您的人难道能少吗?您丧身的日子就象抬起足来那样迅速地到来。”但商君没有听从赵良的劝告。

五个月之后,秦孝公去世,太子即位。公子虔一班人告发商君要造反,派人去逮捕商君。商君逃跑到边境关口,想住旅店。旅店的主人不知道他就是商君,说:“商君有令,住店的人没有证件店主要连带判罪。”商君长长地叹息说:“唉呀!制定新法的遗害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离开秦国潜逃到魏。魏国人怨恨他欺骗公子卬而打败魏军,拒绝收留他。商君打算到别的国家。魏国人说:“商君,是秦国的逃犯,秦国强大逃犯跑到魏国来,不送还,不行。”于是把商君送回秦国。商君再回到秦国后,就潜逃到他的封地商邑,和他的部属发动邑中的士兵,向北攻击郑国谋求生路,秦国出兵攻打商君,把他杀死在郑国黾池。秦惠王把商君五马分尸示众,说:“不要像商鞅那样谋反!”于是就诛灭了商君全家。

太史公说:商君,他的天性就是个残忍少恩的人,考察他当初用帝王之道游说孝公,凭借着虚饰浮说,不是他自身的资质。再说凭靠着国君宠臣太监的推荐,等到被任用,就刑罚公子虔,欺骗魏将公子卬,不听赵良的规劝,足以证明商君残忍少恩了。我曾经读过商君开塞耕战的书籍,其内容和他本身的作为相类似。但最终还是在秦国落得个谋反的恶名,这是有缘故的呀!

【原文】【注解】

商君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①,名鞅,姓公孙氏,其祖本姬姓也。鞅少好刑名之学②,事魏相公叔座为中庶子。公叔座知其贤,未及进③。会座病④,魏惠王亲往问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讳⑤,将奈社稷何⑥?”公叔曰:“座之中庶子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愿王举国而听之。”王嘿然⑦。王且去,座屏人言曰:“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座召鞅谢曰:“今者王问可以为相者,我言若⑧,王色不许我⑨。我方先君后臣,因谓王即弗用鞅,当杀之。王许我。汝可疾去矣⑩,且见禽?。”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卒不去。惠王既去,而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岂不悖哉?!”

①庶孽:旁支侧出或妾生之子。②刑名之学:战国时以申不害为代表的法家一派。主张循名责实,以推行法治,强化上下关系。刑,通“形”。指形体或事实。名,指言论或主张。③进:推荐、保举。④会:适逢,正赶上。⑤有如不可讳:倘有不测。不可讳,亦作“不讳”。死亡的婉转说法。讳,忌讳,隐瞒。⑥这一句的意思是说国家怎么办呢?有托付何人的意思。社稷:国家政权的代称。社,土地神。稷,谷神。以古代君主都祭祀社稷,故以代称国家。⑦嘿:同“默”。⑧言:指推举。若:你。⑨色:脸色,神情。⑩疾:快,迅速。?禽:同“擒”拘捕,捕捉。?悖:荒唐,糊涂。

公叔既死,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①,东复侵地②,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卫鞅③。卫鞅曰:“吾说公以帝道④,其志不开悟矣。”后五日,复求见鞅⑤。鞅复见孝公,益愈⑥,然而未中旨⑦。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鞅曰:“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⑧。请复见鞅。”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罢而去。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鞅曰:“吾说公以霸道⑨,其意欲用之矣。诚复见我,我知之矣。”卫鞅复见孝公。公与语,不自知厀之前于席也⑩。语数日不厌。景监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欢甚也。”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强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13)。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14)。”

①缪公之业:指秦穆公修德行武,开拓疆土,争霸诸侯的事业。详见卷五《秦本纪》“孝公元年令”。缪,通“穆”。②东复侵地:指原属晋国的河西地区。晋献公死去以后,流亡在外的晋公子夷吾为了争夺君位“使人请秦,求入晋”,并表示“诚得立,请割晋之河西八城与秦”。及夷吾立为晋君,“背约不与河西城”。秦穆公十四年(前646),晋乘秦饥,兴兵攻秦,结果晋惠公夷吾反被秦生擒,只好与秦盟,“献其河西地”。后来“秦以往者数易君,君臣乖乱,故晋复强”,把原先割让给秦国的河西之地,又重新夺回。见卷五《秦本纪》,参见卷三十九《晋世家》。③让:责备。④说:规劝,劝说。帝道:相传为尧舜等五帝治理国家的方法。⑤这一句的意思是景监再向孝公请求召见公孙鞅。⑥益愈:反复前日之论,稍加修正。由帝道渐入王道。⑦未中旨:未能与孝公的心意相合。⑧王道:即三王之道。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之道。⑨霸道:即五霸之道。指以尊王攘夷为号召的齐桓、晋文之道。五霸,说法不一,一般认为是秦穆公、晋文公、齐桓公、宋襄公、楚庄王。他们多凭借武力威势治理国家,开拓疆土。⑩厀之前于席:身上跪在席子上向前膝行。厀,通“膝”。古人席地而坐,膝盖挨着席子。?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邑邑:同“悒悒”。郁闷不乐。(13)说:同“悦”。愉快,喜悦。(14)比德:比量德行。

孝公既用卫鞅①,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卫鞅曰:“疑行无名②,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③;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于民④。愚者暗于成事⑤,知者见于未萌⑥。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⑦。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⑧;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孝公曰:“善。”甘龙曰:“不然。圣人不易民而教⑨,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者⑩,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13);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14)。”杜挚曰:“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15)。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卫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16)。”孝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①卫鞅:商鞅为卫国人,故称。下句“恐天下议己”,是说孝公欲从商鞅之言而变法,可是又怕天下议论他,不是说商鞅“恐天下议己”。②疑:犹豫不定。③以上二句的意思是说,超出常人的人本来要被世俗非难的。④敖:通“謷”。嘲笑。《商君书》或作“骜”,或作“訾”。“骜”通“訾”。“訾”,毁谤。⑤暗:不清楚,不明白。⑥知:通“智”。未萌:未发露、察觉。⑦虑:事先谋划、创始。⑧法:效法。故:指成法。⑨易民:改变民风民俗。⑩缘:依照,沿袭。?王:成王,统一天下。?五伯:即五霸。(13)制:被制约。(14)不肖:不成材,没出息。(15)器:指古代标志名位、爵号的器物。(16)多:推重,赞扬。

令民为什伍①,而相牧司连坐②。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③,倍其赋。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④;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僇力本业⑤,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⑥。事末利及怠而贫者⑦,举以为收孥⑧。宗室非有军功论⑨,不得为属籍⑩。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①什伍:户籍编制,十家为什,五家为伍。②牧司:检举,监督。连坐:一人犯法,其他人连带治罪。坐,因犯……罪。③分异:分家另过。这是为繁殖人口,发展生产。④率:标准。⑤僇力:即“戮力”。尽力,致力于。⑥复其身:免其本身劳役或赋税。复,免除。⑦事末利:从事工商业。末,非根本,不重要的事物。古代以农业为本,以工商业为末。⑧收孥:拘挚本人妻子,没收为官奴婢。孥,奴婢。⑨宗室:此指王族。⑩属籍:家族的名册,谱牒。?差次:等级次序。差,等。分别等级。名:占有。?芬华:比喻显荣。即显赫荣耀。

令既具①,未布②,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③,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④,以明不期。卒下令。

令行于民期年⑤,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⑥。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黔其师公孙贾⑦。明日,秦人皆趋令⑧。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化之民也”⑨,尽迁之于边城。其后民莫敢议令。

于是以鞅为大良造。将兵围魏安邑,降之。居三年,作为筑冀阙宫庭于咸陽⑩,秦自雍徙都之。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而集小(都)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平斗桶权衡丈尺。行之四年,公子虔复犯约,劓之?。居五年,秦人富强,天子致胙于孝公(13),诸侯毕贺。

①具:准备就绪。②布:颁布,公布。③国都市南门:指都城后边市场南门。古代国都建制:前朝,后市,左祖、右社。④辄:就。金:古代货币单位。⑤期年:一整年。⑥法:处罚、治罪。⑦黥:即墨刑。用刀在面额上刺字,再涂以墨。⑧趋令:遵照新法执行。⑨乱化:扰乱教化。⑩冀阙:古代宫庭外公布法令的门阙。冀,记。出列教令,当记于门阙。(11)阡陌:纵横交错的田塍。南北叫阡,东西称陌。封:聚土作为标志。疆:划定疆界。(12)劓:古代割掉鼻子的刑罚。(13)致胙:天子把祭祀用的肉赐给诸侯,表示荣宠的特殊礼遇。

其明年,齐败魏兵于马陵,虏其太子申,杀将军宠涓①。其明年,卫鞅说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领阨之西②,都安邑③,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④。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⑤。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⑥,可因此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东徙,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⑦,此帝王之业也。”孝公以为然,使卫鞅将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击之。军既相距⑧,卫鞅遗魏将公子卬书曰⑨:“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魏公子卬以为然。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而袭虏魏公子卬,因攻其军,尽破之以归秦。魏惠王兵数破于齐秦⑩,国内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献于秦以和?。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梁惠王曰:“寡人恨不用公叔座之言也。”卫鞅既破魏还,秦封之於、商十五邑,号为商君。

①见卷五《秦本纪》、卷四十四《魏世家》、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②领阨:山岭险要处。领,通“岭”。阨,通“隘”,狭隘,险要。③都安邑:建都安邑,亦即以安邑为都城。④界河:以黄河为界。⑤病:与上句“利”对举。⑥畔:通“叛”。⑦乡:同“向”。⑧相距:两军接近,尚未交战。距,通“拒”,抵御。⑨遗:致送,赠予。书:信。⑩数:屡次、频繁。?三家分晋以后,河西之地属魏。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贵戚多怨望者①。赵良见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见也,从孟兰皋②。今鞅请得交,可乎?”赵良曰:“仆弗敢愿也。孔丘有言曰:"推贤而戴者进③,聚不肖而王者退。’仆不肖,故不敢受命。仆闻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贪名。’仆听君之义,则恐仆贪位贪名也。故不敢闻命。”商君曰:“子不说吾治秦与?”赵良曰:“反听之谓聪④,内视之谓明⑤,自胜之谓强⑥。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⑦。’君不若道虞舜之道⑧,无为问仆矣。”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为其男女之别,大筑冀阙,营如鲁卫矣。子观我治秦也,孰与五羖大夫贤⑨?”赵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⑩;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13)。君若不非武王乎,则仆请终日正言而无诛(14),可乎?”商君曰:“语有之矣,貌言华也(15),至言实也(16),苦言药也(17),甘言疾也(18)。夫子果肯终日正言,鞅之药也。鞅将事子(19),子又何辞焉!”赵良曰:“夫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闻秦缪公之贤而愿望见,行而无资,自粥于秦客(20),被褐食牛(21)。期年,缪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22),秦国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23),三置晋国之君(24),一救荆国之祸(25)。发教封内(26),而巴人致贡;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27)。由余闻之(28),款关请见(29)。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功名藏于府库,德行施于后世。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30)。此五羖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见秦王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31),非所以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冀阙,非所以为功也。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32),是积怨畜祸也。教之化民也深于命,民之效上也捷于令(33)。今君又左建外易(34),非所以为教也。君又南面而称寡人(35),日绳秦之贵公子(36)。《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37),以《诗》观之,非所以为寿也(38)。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39)此数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后车十数,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40),持矛而操阘戟者旁车而趋(41)。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42)君之危若朝露,尚将欲延年益寿乎?则何不归十五都,灌园于鄙(43),劝秦王显岩穴之士(44),养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君尚将贪商于之富,宠秦国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45),秦国之所以收君者(46),岂其微哉(47)?亡可翘足而待。”商君弗从。

①怨望:怨恨。望,埋怨责备。②从孟兰皋:经由孟兰皋的介绍。③戴者:指善于治理政事而受到百姓爱戴的人。④反听:能够接受别人的意见。⑤内视:自我省察。⑥自胜:自我克制。⑦自卑:谦虚,卑下自守。尚:尊重。⑧前一“道”为遵循。后一道为主张、道理。⑨这一句的意思是说,我和五羖大夫比,谁更贤能。孰与,用于比较,与……比,哪个……。五羖(gǔ,股)大夫:即秦名相百里奚。原为虞国大夫,晋灭虞,被晋所俘虏,随秦穆公夫人即晋公子夷吾的姐姐随嫁到秦,后逃离秦国,在宛地被楚人捉获。穆公闻其贤,就用五张黑色的公羊皮把他赎回,与谈三日,穆公大悦,“授之国政”。这与下文赵良所云颇不同。见卷五《秦世家》参见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原文“伊尹为庖,百里奚为虏”段关于百里奚的注文。⑩掖:同“腋”。胳肢窝。?诺诺:答应之声,有顺从、附合的意思。?谔谔:直言的样子。(13)这两句的意思是,武王让大臣们直言谏诤,国家就昌盛;纣王的大臣们不敢提意见,因而灭亡。墨墨:通“默默”。不言,无声息。(14)诛:责怪。(15)貌言华:表面上动听而实际虚浮的话。(16)至言:真实的话。(17)苦言:逆耳的话。(18)甘言:献媚奉承的话。(19)事:师事。(20)粥(yù,育):通“鬻”。卖。(21)被:同“披”。穿。食:给……吃。(22)加:凌驾。百姓:指贵族。(23)东伐郑:据《左传》载,鲁僖公三十二年,驻军于郑而代郑设防的秦国大夫杞子派人送回信息,说郑国让他负责掌管北门的锁钥,如果秘密派军前来,郑国就可以得到了。于是,秦穆公召五羖大夫百里奚之子孟明等三人东袭郑。其事在三十三年。及至孟明等到了滑国,发现郑国已有所防备,怕“攻之不克,围之不继”,就灭滑而还。按这次秦“东伐郑”,《左传》不及百里奚本人事,只载当初被百里奚推荐的蹇叔曾谏穆公不要“劳师以袭远”。卷五《秦本纪》述及百里奚与蹇叔哭送出师事,卷三十九《晋世家》、卷四十二《郑世家》则未及其事。(24)三置晋国之君:卷五《秦本纪》载,秦穆公九年(前651),晋献公去世,发生里克之乱,流亡在梁的晋公子夷吾“使人请秦,求入晋”,“穆公许之,使百里奚将兵送夷吾归国为君,是为晋惠公。秦穆公二十三年,在秦国做人质的晋公子圉听说晋君病,怕晋君去世以后他仍被留在秦国,而晋“更立他子”为君,于是逃离秦国归晋。转年,秦穆公二十三年,晋惠公去世(《春秋》在明年,《左传》在是年)子圉立为晋君,后谥为怀公。秦怨恨圉逃跑归国,于是迎送当时流亡在楚的另一位晋公子重耳归国为君,是为晋文公,此秦穆公二十四年(前636)事。参见卷三十九《晋世家》、《左传》“僖公二十三年、二十四年”。(25)一救荆国之祸:当指晋楚城濮之战。据《左传》载,鲁僖公二十七年(是年亦秦穆公二十七年,即前633年)冬,楚成王与陈、蔡、郑等国围宋,宋派人到晋国告急。转年春二月,晋用先轸谋与秦、齐结成抗楚联盟,秦穆公派其子甯(nìng,佞)率师参战。夏四月晋、宋、齐、秦抗楚盟军大败楚师于城濮,从而保卫了宋国,制止了楚国的北侵。荆国,即楚国。救荆国之祸,即救楚伐宋之祸。参见卷三十九《晋世家》。又《索隐》谓救荆国之祸“朝周是也”。此说也不无根据,盖此战结束以后,晋文公、齐孝公、宋成公、蔡庄公等盟践,以尊周室。见《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按晋城濮之战大败楚师,似与百里奚相秦并无多大关系,此战主要是晋和晋名将先轸在起作用。又,由初置晋国之君的秦穆公九年中经“一救荆国之祸”的秦穆公二十八年,到“东伐郑”的秦穆公三十三年,其间有二十四年之久,与上文“相秦六七年”不合。又,梁玉绳《史记志疑》云:“奚之为相,未知的在秦穆公何年。”卷五《秦本纪》载:秦穆公“以五羖羊皮”赎百里奚入秦,是其五年事(前655),穆公与“语三日”,大悦,于是“授之国政”。据此,百里奚相秦,大概就在是年吧。当时百里奚“年已七十余”。由“年已七十余”而“授之国政”的秦穆公五年到“东伐郑”的秦穆公二十三年,则百里奚当已近百岁,甚或已逾百岁。所以,判断赵良的话是否合于史实,太史公的记述是否确凿,百里奚的年龄因素是不容忽视的。(26)发教:施行德化。封内:境内。(27)八戎:泛指诸戎部族及其国家。(28)由余闻之:卷五《秦本纪》载,由余的先人原系晋人,所以,他会说晋国话。我王“闻穆公贤,故使由余观秦”。后由余降秦,“穆公以客礼礼之,问伐戎之形”。秦穆公三十七年(前623),“秦用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上句“八戎来服”,盖指此。(29)款关:叩关,即入关求见。款,叩,敲。(30)相杵:捣米时发出相应的呼声。(31)嬖:宠爱,宠幸。主:荐主,保举的人。(32)骏刑:严峻的刑罚。骏,通“峻”。(33)以上二句的意思是说,教化百姓比命令更深入人心,百姓模仿上边的行为比命令更迅速。(34)左建外易:违情背理地建立权威,改变法制。左,失正。外,失中。(35)南面:古代君王坐北朝南。寡人,君之谦称。指商鞅被封商於之地,号商君。(36)绳:约束,纠正。引申为逼十迫。(37)以上四句诗出自《诗经·鄘风·相鼠》第三章。遄,快,迅速。(38)为寿:敬酒,致礼。此引申为褒扬,恭维。(39)以上二句诗,《诗经》未载。可能是逸诗。(40)骈胁:肌肉壮健,不显胁骨。骖乘:乘车时居于右者,即陪乘。多指警卫人员。(41)阘(xī,希):长戟。旁:同“傍”。依傍,靠近。(42)《书》曰二句;《尚书》里没有。《索隐》谓此是《周书》之言,孔子所删之余。(43)鄙:边邑。此指偏远僻静的地方。(44)显:显扬。引申为重用。岩穴之士:隐居山林的贤能之士。(45)捐宾客:舍弃宾客。这是对死亡的委婉说法。(46)收:逮捕,拘压。(47)微:少。

后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商君。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①。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②,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③。商君喟然叹曰:“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哉④!”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师,弗受。商君欲之他国。魏人曰:“商君,秦之贼。秦强而贼入魏,弗归,不可”。遂内秦⑤。商君既复入秦,走商邑,与其徒属发邑兵北出击郑⑥。秦发兵攻商君,杀之于郑黾池⑦。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⑧,曰:“莫如商鞅反者!”遂灭商君之家。

①舍:住。后一“舍”为旅店。②客人:旅店主人。③舍人:住店的人。验:凭证。路引一类的身份证件。坐之:即店主人与住店的人一起判罪。④敝:通“弊”。弊病,害处。⑤内:同“纳”。交纳。⑥徒属:封邑中的部属。⑦卷十五《六国年表》谓商君死彤地。⑧车裂:古代酷刑,以车撕裂人体。俗叫五马分尸。徇:示众。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①。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②,挟持浮说,非其质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卬,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③。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于秦,有以也夫④!

①天资:天性。刻薄:残忍少恩。②迹:考察,追究。干:求取,这里是游说的意思。③发明:证明,说明。④有以:有缘故,有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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